他侧过身,身旁的萧秋水早已沉入梦乡,呼吸均匀,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李莲花的胸口,仿佛生怕他消失一般。
李莲花却毫无睡意,他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朦胧月光,静静凝视着萧秋水的睡颜。
少年眉眼舒展,长睫低垂,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萧秋水散落在枕畔的柔软发丝,李莲花的思绪飘向了不久前的某个午后。
那时他们刚离开百川院,驾着莲花楼漫无目的地游荡。
萧秋水窝在他怀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些他闻所未闻的趣事。
“……花花,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儿,两个人要是决定一辈子在一起,会有一个特别郑重的仪式!”萧秋水当时眼睛亮晶晶的,比划着,“叫‘结婚’!新娘子会穿上最漂亮的白色裙子,叫婚纱,新郎呢,就穿着很正式的礼服。最重要的是——”他抓起李莲花的手,用手指圈住他的无名指,一脸认真,“他们会互相赠送戒指,戴在这个手指上!”
“戒指?”李莲花当时觉得新奇,反手握住他调皮的手指,“为何要戴戒指?还是无名指?”
“因为据说这根手指的血管直接连着心脏呀!”萧秋水说得煞有介事,“把戒指戴在这里,就等于把对方牢牢地圈在了心里,一辈子不分开!戒指一般都是用最好的金属打造,有时候上面还会镶嵌闪闪发亮的宝石,可好看了!”
萧秋水当时描述得兴致勃勃,李莲花只当是某个偏远地方的特殊风俗,听过也就罢了。
但此刻,在这宁静的、充满了“家”的气息的云隐山上,看着怀中这个将他视为全世界的人,那个关于“戒指”和“连着心脏”的说法,突然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
把对方牢牢圈在心里,一辈子不分开。
多么朴素,却又多么动人的寓意。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芽,悄然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他想给秋水一个惊喜,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郑重的承诺。
接下来的几日,李莲花表面上依旧如常。
陪着师娘说话,在山间散步,指导萧秋水练功,一切都平静而温馨。
但暗地里,他却在悄悄准备着。
他记得萧秋水说过,戒指要用“最好的金属”。
他翻遍了自己的行囊,找出了一块早年机缘巧合得到的玄铁。
这玄铁质地坚韧,色泽沉敛,虽不似金银耀眼,却自有一股历经锤炼的厚重感,他觉得很配秋水。
宝石……秋水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他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小袋碎玉,其中有两颗指甲盖大小、色泽温润、隐隐泛着虹光的月光石。
这石头不如翡翠名贵,却清澈透亮,在月光下会有柔和的光晕,像极了秋水的眼睛。
材料备齐,剩下的就是制作,这难不倒精通机关巧术的李莲花。
他借口要去山中采些罕见的药材,独自进了深山。
在一处僻静的山洞里,他燃起小小的炉火,用内力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温度,将玄铁慢慢熔炼、捶打、塑形。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控制力。
脑海中回想着萧秋水手指的粗细,他一遍遍地调整着戒指的圈口大小。
又用纤细的金刚钻头,在戒面上小心翼翼地凿出镶嵌月光石的凹槽。
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极其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火星偶尔溅到手上,留下细小的灼痕,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眼前,只有那两枚在火光下逐渐成型的、泛着幽光的玄铁指环,以及想象中萧秋水看到它们时,那惊喜得亮晶晶的眼神。
当最后一点月光石被稳稳地嵌入凹槽,用特制的树脂固定抛光后,两枚戒指终于完成了。
李莲花将它们托在掌心,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端详。
玄铁的沉黑完美地衬托出月光石的清透,简约的造型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却透着一种大气磅礴的美。
它们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冰凉的温度却仿佛能灼伤他的皮肤。
他轻轻拿起稍小那一枚,套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试了试,尺寸正好。
戒指贴合着指根,一种奇异的、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束缚住的感觉传来,并不难受,反而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连着心脏……”李莲花低声重复着萧秋水的话,指尖抚过冰凉的戒面,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个温柔至极的弧度。
他将戒指小心地取下,连同另一枚一起,放入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用软绸缝制的小布袋里,仔细收进贴身的衣袋。
心跳,因为怀揣着这个秘密和期待,而有些加速。
回到小院时,夕阳正好。
萧秋水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托着腮帮子看芩婆给菜地浇水,见到他回来,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般扑了过来。
“花花!你回来啦!采到想要的药材了吗?”他围着李莲花转了一圈,鼻子抽了抽,“咦?你身上怎么有股……烟火气?”
李莲花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在山里生了堆火取暖,沾上了些味道。药材……采到了几株,不算白跑一趟。”
萧秋水不疑有他,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事情吸引,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芩婆今天又教了他一道新菜。
李莲花含笑听着,目光温柔地落在萧秋水神采飞扬的脸上,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胸口的位置。
那里,两枚小小的指环紧贴着他的心跳。
时机还未到,他要找一个最特别的日子,最恰当的时机,将这份承载着他全部心意的承诺,郑重地交付给他的秋水。
而此刻,看着眼前鲜活明亮的爱人,感受着师娘投来的慈祥目光,听着竹叶在晚风中吟唱,李莲花觉得,这寻常的山居日子,因为有了期待,而变得如同指尖那枚尚未送出的戒指一般,充满了温暖而坚实的光芒。
夜色渐浓,云隐山上的小院被温柔的黑暗笼罩,只有厢房窗户透出一点昏黄的烛光。
萧秋水在李莲花怀里睡得正沉,白日里的活泼好动都化作了此刻安稳的呼吸,温热地拂在李莲花的颈侧。
李莲花却没有丝毫睡意,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月光透过窗纸,为萧秋水恬静的睡颜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他的目光久久流连在那只搭在自己胸前的手上,修长的手指放松地微蜷着,无名指的指根处,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格外纤细。
白天在山洞里精心打磨那两枚戒指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
玄铁的微凉,月光石的温润,以及那种将某种沉重而珍贵的心意一点点铸造成型的专注感,依旧清晰。
“连着心脏……”他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萧秋水当初那句天真又笃定的话。
当时只觉是趣谈,此刻想来,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宿命般的意味。
他将手轻轻覆在萧秋水的手背上,感受着皮肤下细微的血管搏动,想象着那枚尚未送出的戒指圈住这根手指时的样子,心底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踏实感。
他想起萧秋水描述“结婚”仪式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闪烁的憧憬。
虽然李莲花对那所谓的“白色裙子”和“礼服”并无概念,但他能感受到萧秋水话语里对“郑重承诺”和“一生一世”的向往。
他的秋水,看似跳脱不拘,内心却对“归属”和“唯一”有着最纯粹的渴望。
而这,恰恰也是他李莲花,历经千帆过后,最想给予、也最想牢牢握住的。
指腹轻轻摩挲着萧秋水无名指的指节,一个念头愈发清晰:他不仅要送这枚戒指,还要用一个最特别的方式。
不能是随意地拿出来,也不能是简单地说一句“送你”。
他要让这个时刻,配得上秋水眼中的憧憬,配得上他们之间跨越生死、治愈伤痕的深情。
或许……可以选在某个有月亮的晚上?在云隐山这片承载了他童年和师恩、如今又见证了他们重逢的土地上?就在师父师娘曾经居住的院子里,在漫天星光或皎洁月辉下?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默默演练那时该说些什么。
不能太肉麻,秋水会害羞;但也不能太随意,辜负了这份心意。
要真诚,要郑重,要让他明白,这枚小小的指环,代表的是他李莲花余生所有的承诺和归属。
想着想着,李莲花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温柔的弧度。
怀中的萧秋水似乎梦到了什么,轻轻咂了咂嘴,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更深地埋了埋,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小小的动静打断了李莲花的思绪,他低头,看着萧秋水毫无防备的依赖姿态,心中软成一片。
他收拢手臂,将人更紧地拥住,低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睡吧。”他在心中默语,“等你醒来,还有很多很多的好日子。”
窗外,山风拂过竹林,奏响安眠的夜曲。
李莲花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尚未发生的仪式和言语。
此刻,拥着怀中的温暖,感受着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心跳,便是最好的当下。
那两枚藏在贴身处的戒指,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份宁静,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与他体温相近的暖意,如同两颗悄然契合的心,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属于它们的、光芒绽放的时刻。
而那个时刻,注定会充满爱意与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