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血污尚未干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
晨曦微光透过高悬的窗棂,斑驳地洒在跪伏一地、噤若寒蝉的朝臣武将身上,也洒在那对并肩而立、浑身浴血却依旧傲然挺立的身影之上。
李莲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那目光既无新君登基的狂喜,也无面对腥风血雨后的悲戚,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封般的凛冽,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没有去看瘫软在龙椅上、面如死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衡徵,也再没有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这个曾经坐拥天下、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的前帝王,在他眼中,已如同尘埃。
“是!老臣遵旨!”太傅躬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后怕。
眼前这位殿下,谈吐清晰,处置果断,对朝堂之事似乎并非全然陌生,更难得的是,在经历如此剧变、手刃仇敌之后,竟还能保持如此冷静,思虑周全。
这让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禁军统领何在?”李莲花目光转向武将一侧。
一名身着甲胄、身材魁梧的中年将领连忙出列,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禁军副统领周勃,听凭殿下差遣!”
“即日起,由你暂代禁军统领一职。皇宫内外戒严,加强巡逻,凡有异动者,即刻拿下。衡徵……前帝,”李莲花顿了一下,语气淡漠,“押入宗人府,着人严加看管,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其余参与今日作乱、以及先前刺杀案的余党,一律收监,听候发落。”
“末将领命!”周勃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他能感觉到,这位新主虽然年轻,但杀伐决断,气度非凡,绝非庸碌之辈。
今夜他亲眼目睹了李莲花的武功和气魄,心中已生敬意。
“至于其余诸事,”李莲花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诸臣,语气沉静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国不可一日无主。然,仓促之间,不宜大动。即日起,暂由太傅为首,会同六部尚书,处置日常政务。凡遇要事,可至……暂居之处请示。待诸事平稳,再行大典。”
他没有说“登基”,也没有说“即位”,但“国不可一日无主”和“暂居之处请示”两句,已清晰地昭示了他的身份和地位。
他不急着坐上那把龙椅,但该有的权威,一分也不能少。
这份沉稳和从容,更让一些还在观望的老臣暗暗点头。
“臣等谨遵殿下旨意!”众人再次叩首,声音比之前齐整了许多。
李莲花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转身,目光落在一直紧紧跟在他身侧、握着他手未曾松开的萧秋水身上。
萧秋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身上也沾染了血迹,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担忧、依赖,以及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李莲花冰封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裂痕,流露出深不见底的温柔。
他反手握紧了萧秋水的手,低声道:“我们走。”
“嗯!”萧秋水用力点头,毫不犹豫。
李莲花不再看这金碧辉煌却充满了血腥和阴谋的大殿,牵着萧秋水,转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沉稳地走出了金銮殿。
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了云层,洒在两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也仿佛洗去了他们身上的血腥与尘埃。
他们的背影,一高一矮,一沉稳一灵动,却奇异地和谐,仿佛天生就该并肩而立。
殿内,太傅等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一场惊天动地的宫变,就这样以一种出人意料却又顺理成章的方式结束了。
一个新的时代,似乎就在这血色黎明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李莲花没有回那个曾经属于衡徵的、冰冷而压抑的寝宫。
他带着萧秋水,在周勃的引路下,来到了宫中一处相对僻静、但也算雅致的宫殿——清心殿。
这里曾是先帝偶尔静修之所,陈设清雅,远离前朝的喧嚣。
挥退了所有内侍宫女,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门扉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李莲花一直挺直的脊背,仿佛在这一瞬间,微微松懈了下来。
他缓缓转身,面向萧秋水,目光贪婪地、仔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
萧秋水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被血污和汗水浸湿的鬓发,看着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也看着那深藏其中的、对自己的无尽眷恋。
“花花……”萧秋水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伸出手,颤抖的指尖轻轻拂过李莲花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抹暗红血渍,“你……疼不疼?有没有受伤?”
李莲花抓住他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然后,在萧秋水惊讶的目光中,猛地将他拉入怀中,用尽全力地、紧紧抱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融为一体。
“秋水……秋水……”李莲花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让你……为我担惊受怕……”
滚烫的液体,浸湿了萧秋水的衣领。
这个在人前杀伐果断、冷静自持的新君,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一夜之间颠覆朝堂的男人,此刻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萧秋水的心瞬间疼得揪了起来,他回抱住李莲花,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和力量都传递给他。
“不,花花,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是我太弱了,拖累了你……”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也涌了出来,与李莲花的泪水混在一起,“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怕你……”
“我怕……”李莲花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我怕我来不及救你……我怕再也看不到你对我笑……我怕……”他哽住了,身体微微颤抖。
只有在萧秋水面前,他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恐惧和软弱。
萧秋水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抬起手,像哄孩子一样,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吻着他的头发,一遍遍地重复:“我在,花花,我在这里……我好好的,你看,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过了许久,李莲花的颤抖才渐渐平息。
他依旧紧紧抱着萧秋水,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和气息,仿佛这是他在无边黑暗中抓住的唯一浮木。
“你的伤……”李莲花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松开他,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紧张地上下打量,“让我看看,到底怎么样了?你怎么会好得这么快?”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萧秋水明明重伤濒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醒来,还一路狂奔到皇宫?
萧秋水看着他焦急担忧的眼神,心中一暖,也闪过一丝心虚。
他不能说出系统的存在,那太过惊世骇俗。
他想了想,含糊道:“是……是之前得到的保命灵药,还有师娘她用了师门的秘法……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好多了。”他顿了顿,连忙转移话题,捧住李莲花的脸,担忧地看着他,“别管我了,花花,你呢?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内力还撑得住吗?”
李莲花看着他眼中的关切,心中一软,知道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只是内力损耗有些大,调息几日便好。皮外伤,不碍事。”
他拉着萧秋水在床榻边坐下,再次将人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疲惫:“秋水,我……从未想过要这江山,从未想过要当什么皇帝。”
“我知道。”萧秋水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花花,我知道的。你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李莲花,只想和我一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可是……”李莲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茫然,“命运弄人,这江山,这皇位,这血海深仇……它们就这样砸了下来,我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他顿了顿,手臂收紧了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恳求:“秋水,我……我不知道前路会怎样。这皇宫,是天底下最肮脏、最危险的地方。你会不会……怕?你会不会……后悔跟着我?”
萧秋水从他怀中抬起头,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和退缩。
“花花,”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我萧秋水,从决定和你在一起的那天起,就没怕过,也从未后悔过。”
“以前不怕江湖的风雨,现在,也不怕这皇宫的刀光剑影。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你是李莲花,我就是萧秋水;你是李相夷,我就是你的影子;你若是皇帝……”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温柔,“那我就是你的……嗯,你的皇后?”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点羞涩,却异常坚定。
李莲花怔住了,他看着萧秋水那双亮晶晶的、盛满了全世界的信任和爱意的眼睛,心中那最后一丝不安和彷徨,如同冰雪遇到了暖阳,瞬间消融殆尽。
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心头,冲得他眼眶发热。
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吻住了那两片柔软的唇。
这个吻,不似那般温柔缱绻,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烈,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一种将所有不安和恐惧都宣泄出来的力道,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再也不分开。
萧秋水先是微微一惊,随即热烈地回应着他,双臂环上他的脖颈,迎合着这个充满了占有欲和深深依赖的吻。
一吻终了,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秋水……”李莲花声音沙哑,带着情动后的慵懒和满足,“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谢谢你……愿意陪我。”
萧秋水脸红扑扑的,眼睛水润润的,他蹭了蹭李莲花的鼻尖,小声说:“傻瓜……要说谢谢,也该是我说。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未尽的话语,都融化在了这个充满劫后余生喜悦和彼此慰藉的拥抱与亲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