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失重,还有灌了满嘴、塞满耳道的、刀子一样的风。
萧秋水的意识被这粗暴的物理现实硬生生从沉眠里扯了出来。
上一刻,他还在《神州奇侠》那个好不容易捂暖的被窝里,为终于摸熟了那套“浣花剑法”而心满意足,睡得正香。
下一刻,天旋地转,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掌从云端狠狠掼下。
“我——艹——!!!”
怒吼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灌回喉咙里的只有更多冰冷的空气。
他徒劳地挥舞四肢,视线里是急速逼近、模糊成一片斑斓色块的陌生大地。
熟悉的房间院子、温暖的被褥、还有那点刚穿越到“赴山海”没多久、辛苦练功攒下的微末安全感,全他妈碎了!
是那个坑爹系统!肯定又是它!上次把他扔到“赴山海”没说理由,这次更过分,连个缓冲都没有直接从天上扔!
萧秋水在呼啸的风声里把所有能想到的、对那个装死不吭声的系统的“亲切问候”,用他所知的全部语言在心里轮番咆哮了一遍。
就在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变成一张肉饼,和这陌生的土地来一次亲密无间的、毁灭性的接触时,下方景物骤然清晰——一座看起来很安静诡异的城,在城中间的空地上,似乎站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身形格外挺拔,月色下……衣袂飘飘?
萧秋水还没来得及细看,也没机会调整他这自由落体的姿态,就带着一身骂娘的气势和从天而降的巨大动能,精准无比地……
砸了下去。
预想中的筋骨断裂、血肉成泥并未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温热的缓冲。
“砰!”
一声闷响,夹杂着一声极低的、压抑的闷哼。
萧秋水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里。
冲力让他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喉咙里腥甜上涌。
被他砸中的人显然也不好受,身体剧震,脚下地面“咔”的一声裂开几道细缝,抱着他的手臂却异常稳定,甚至在他撞入的瞬间,下意识地收紧,卸去了部分致命的力道。
混乱中,萧秋水只瞥见一角绣着精致暗纹的白色衣料,鼻尖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月寒松般的清苦气息,然后黑暗便吞没了他的意识。
时间,在萧秋水砸下来之前,往前回溯那么一点点。
东城被白花花的雪覆盖,宁静中又带着点不宁静,更近乎一种绷紧的、一触即发的死寂。
王权富贵静立月色之下,一身白衣不染纤尘,仿佛自九天裁下的一段月光。
他面容极年轻,却无半分稚气,眉目清冷如覆寒霜,眸光敛着,深不见底。
他长长的睫毛在清俊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月光勾勒出他过分清晰也过分冷淡的侧脸线条。
他只是站着,像一尊玉雕,所有锋芒与危险,都收敛在那极致的“静”之下。
夜风拂动他额前几缕墨发,除此之外,他身上再无多余动作,连呼吸都轻浅得几不可闻。
他面前十步之外,站着妖王祸斗。
披着暗红如凝固血液的宽大斗篷,一张脸极为魅惑妖艳,周身围绕着火红色灯笼。
“越界行凶者,死。”
王权富贵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砸在地上,带着火星子般的滚烫与重量。
这不是宣判,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无可更改的事实。
然而,就在他那“死”字尾音将落未落,杀意攀升至顶峰,即将爆发的刹那——
异变陡生!
夜空之上,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由远及近、急速放大、充满惊恐与愤怒的——“我艹!!!”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甚至暂时压过了祸斗周身噼啪作响的炽热气息。
王权富贵一直微敛的眼眸,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倏然抬起!
眼底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愕然。
不是因为那粗俗不文的内容,而是因为这变故本身——完全出乎他掌控,不合逻辑,甚至……荒谬。
但王权富贵的身体反应,远比这细微的情绪波动更快。
在头顶破风声及体的前一个刹那,他动了。
没有闪避。
那太慢,也太冒险,无法判断坠落物的轨迹和范围。
他选择的是最直接,也最耗费心力,却可能将破坏和变数降到最低的方式——接住。
身形依旧稳如磐石,脚下甚至未曾移动半分。
他只是极快、又极稳地抬起双臂,做了一个迎接的姿势。
体内精纯浩瀚的灵力在刹那间奔流运转,护住周身经脉窍要,尤其是双臂和胸腹。
“砰——!”
沉重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承受巨力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声。
王权富贵浑身剧震,双脚所踏之地,坚硬的泥岩瞬间蛛网般裂开,凹陷下去寸许。
一股汹涌澎湃、杂乱无章的巨力透过怀中“物体”传来,冲得他气血微微翻腾。
但他双臂稳如磐石,十指扣紧,以一种近乎精密的控制力,将那下坠的恐怖动能强行导入脚下大地,同时自身灵力柔韧地包裹上去,一层层化解、消弭。
尘埃与枯叶被气浪激起,盘旋飞舞。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直到此刻,那一声“死”的尾音,仿佛才幽幽地、尴尬地消散在突然凝滞的空气里。
祸斗蓄势待发的惊天一击,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她周身燃烧的火红色灯笼,都为之紊乱地跳动了一下,那双妖艳的眸子,愕然地盯住了王权富贵——的怀里。
王权富贵缓缓地、略微低下头。
一个穿着黄白相间的、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容貌……尚可,看起来像自己吃过的娃娃菜,嗯,王权富贵是这么想的。
只是这人此刻眉头紧皱,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没擦干净的血沫子,脸色苍白,模样狼狈不堪。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人就像是从虚空里突然掉出来的。
毫无征兆,毫无灵力波动,就这么……砸进了一气盟兵人、正在与祸斗对峙的王权富贵怀里。
空地上一片死寂。
只有夜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以及祸斗身上火焰气息偶尔发出的、不甘心的“噼啪”轻响。
祸斗脸上似乎都更狰狞了几分,眼前这情景,完全超出了逻辑。
从天而降一个昏迷的凡人(至少看起来毫无灵力),砸进了对手怀里?这算什么?新型的、拙劣的干扰战术?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羞辱?
王权富贵没有理会祸斗那几乎要实质化的疑惑与怒火。
他的目光落在怀中昏迷男子的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漠然地移开,似乎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却又不得不暂时处理的“意外物品”。
他抱着人的姿势有些僵硬,显然并不习惯与人如此贴近。
但那份僵硬之中,又透着一种奇异的稳妥,确保怀中人不会再受到二次伤害——尽管这伤害很可能就是他砸下来时自带的。
就在王权富贵考虑是将这“天降之物”轻轻放在一旁,还是干脆用灵力托着悬在一边,以便继续处理眼前祸斗这正事时——
“唔……”
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从萧秋水喉咙里溢出。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他终于从昏迷的黑暗中被身体的疼痛拉扯着,挣扎着,缓缓掀开了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晃动的人影和昏暗的光线。
他用力眨了几下眼,涣散的瞳孔才勉强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过分好看、也过分冰冷的少年的脸。
离得很近,近得他能看清对方纤长睫毛的弧度,和那双正注视着自己的、宛如深潭寒星的眼眸。
然后,他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人抱着?还是个男的?
再转动僵硬的脖子,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萧秋水:“……”
萧秋水彻底懵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睡前是不是练功太猛走火入魔了?还是那坑爹系统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无数问号像沸腾的开水,在他混沌的脑海里咕嘟咕嘟冒泡。
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和不适是如此真实,嘴里还有铁锈味,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情景更是让他头皮发麻。
所有的疑惑、疼痛、以及穿越后再度被扔到陌生环境的惊怒,最终混合成一句干涩沙哑、充满了茫然和暴躁的质问,冲口而出:
“你们谁啊?”
他皱紧眉头,因为喉咙的疼痛而吸了口冷气,目光带着十分的警惕和十二分的不耐烦,在王权富贵和祸斗之间扫了个来回,又费力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补上了更关键的一句: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声音不大,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气短,但在落针可闻的空地上,清晰无比。
王权富贵:“……”
祸斗:“…………”
抱着人的王权富贵和妖王祸斗,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终于短暂地在空中碰撞了一下。
那眼神里,是如出一辙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
巨大的问号,和更加深重的茫然。
这人……
突然砸下来,然后……
问他们是谁?
问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