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还残留着冰晶融化的微凉，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火焰焚尽后的焦枯气息。
萧秋水报出真名后，就有些不敢再看王权富贵的眼睛，总觉得那目光太过清透，能把人心里那点慌乱和赧然都照得无所遁形。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视线却正好落在自己身上，黄白中衣，此刻沾满了尘土草屑，好几处还被树枝刮破了口子，皱巴巴、脏兮兮地贴在身上，夜风一吹，凉意立刻顺着破口往里钻，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冷，方才高空坠落的惊吓、直面大妖威压的恐惧、观看惊天一剑的震撼，种种激烈情绪过去后，身体本能的反应涌了上来。
不只是冷，还有浑身骨头散架般的酸痛，和丹田空乏的虚弱感。
他下意识抱紧了双臂，想汲取一点暖意，可单薄的衣料根本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一片带着体温的、柔软的白色布料，轻轻落在了他肩上。
萧秋水一愣，抬头。
是王权富贵。
他不知何时已解下了自己那件月白色的外袍，披在了萧秋水身上。
那衣料触手微凉，却又似乎残留着主人身上的温度，带着一丝极淡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寒意隔绝在外。
外袍有些宽大，几乎将萧秋水整个裹住，下摆甚至拖到了地上些许。
王权富贵做完这个动作，手还保持着提起衣襟的姿态，指尖似乎不经意擦过了萧秋水冰凉的颈侧皮肤。
他动作顿住了。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茫然。
他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未经思考，近乎本能地，为一个初次见面、来历不明、甚至可能带来麻烦的陌生人，解衣相赠。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向来清晰有条理的思维里突兀地冒出来，却没有立刻找到答案。
他看着萧秋水有些发愣的脸，看着对方被自己宽大衣袍裹住、显得更加清瘦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身形，还有那双因为惊诧而微微睁大的、此刻映着月光和自己的眼睛……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类似热气上涌的感觉，蓦地袭上耳根。
王权富贵猛地将脸偏到一边，避开了萧秋水的视线。
他动作极快地收回手，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拂去刚才那瞬间触碰带来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跟上。”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似乎想用这语气掩盖什么。
他不再看萧秋水，径自转身，朝着某个方向迈步。
但这次，他没忘记身后还跟着个“累赘”。
走了两步，他脚步未停，只抬起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泛起一点极淡的金芒，迅捷无比地凌空虚划了几笔。
一道泛着微光的、复杂的符纹一闪而逝，没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萧秋水身上。
萧秋水只觉得身上一凉，仿佛有层看不见的、轻柔的水膜覆盖了全身，旋即消失无踪。
他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周围，没什么变化。
“隐身符，一个时辰。”王权富贵头也不回地解释，声音依旧平淡，只是语速似乎快了一丝，“跟紧，别出声。”
隐身符？萧秋水不敢怠慢，连忙闭上嘴，忍着身上的酸痛，加快脚步，紧紧跟在王权富贵身后一步左右的距离。
他这才发现，自己走路似乎没什么声音了，踩在枯叶上，连最细微的沙沙声都没有。
王权富贵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行走在寂静的夜色里，如同月下徘徊的孤鹤。
萧秋水跟在他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挺直的背脊上，落在那头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的墨发上，鼻尖萦绕着那件外袍上传来的、清冽又干净的气息，方才擂鼓般的心跳，不知怎的，又有些不规律起来。
脸好像也有点热……一定是刚才被那妖怪的火焰烤的，萧秋水在心里默默找着理由。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已然恢复死寂的东城街巷中。
大约走了一会，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人声。
走近了，萧秋水才看清，那是一座停在僻静巷口的轿子。
轿子样式古朴简洁，通体是沉静的黑色，并无过多装饰。
轿旁，静静地立着四道身影，皆作剑侍装扮，身姿挺拔，气息沉凝，低眉敛目，如同四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即使王权富贵带着隐身的萧秋水走近，他们也毫无反应，直到王权富贵在轿前三步处停下。
四人齐刷刷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不带丝毫烟火气：“少主。”
王权富贵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并未多言，甚至没有看那四个剑侍一眼，只微微侧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空处。
萧秋水正琢磨着这轿子怎么坐，还有自己这隐身状态会不会被发现，就接收到了王权富贵那没什么温度的眼神。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在让他上轿？
让他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上自家的轿子？
萧秋水有点懵，下意识地看向那四个气息明显不弱的剑侍。
他们依旧垂首肃立，对王权富贵这明显有些古怪的示意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少爷对着一片空气示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上去。”王权富贵见他不动，用口形提醒着他。
萧秋水不敢再耽搁，硬着头皮，尽量放轻脚步（虽然隐身后没有声音），走到轿门前。
轿帘是深色的锦缎，静静垂着。
他伸手，有些笨拙地掀开轿帘——入手触感微凉柔滑，是好料子。
轿厢内部比从外面看要宽敞些，布置得同样简洁，只有坐的地方。
他犹豫了一下，侧身挤了进去，在靠里的位置坐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宽大的外袍下摆堆在脚边，带着王权富贵身上气息的衣料将他包裹，在这陌生而封闭的空间里，竟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刚坐稳，轿帘被从外面轻轻放下。
接着，轿身微微一沉，是王权富贵也上来了。
轿厢本就不算特别宽敞，王权富贵一进来，空间顿时显得逼仄。
他身上那种清冷的气息，混合着极淡的、类似金属和冰雪的味道，瞬间充盈了狭小的空间，存在感强烈得让萧秋水几乎要屏住呼吸。
王权富贵在他对面坐下，他坐下后，便合上了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调息。
月光透过轿帘的缝隙，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流动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一小片阴影，额间的火焰金纹在昏暗的光线里，流转着幽微的光泽。
萧秋水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只能僵着身体，眼观鼻鼻观心。
他能感觉到轿子被平稳地抬了起来，四平八稳地向前移动，几乎感觉不到晃动。
密闭的空间，近在咫尺的呼吸，还有身上这件带着对方体温和气息的外袍……这一切都让萧秋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和……心跳加速。
他努力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比如分析现在的处境，比如继续咒骂系统，比如思考等会儿到了所谓的“王权山庄”该怎么办……
可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偷偷瞟向对面那张在昏暗光线下、美好得不似真人的脸。
刚才那一剑的风采，月下除魔的英姿，还有此刻近在咫尺的、安静闭目的容颜……种种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织、回放。
脸颊又开始发烫了。
萧秋水在心里哀嚎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死系统！这都什么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