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身后的弹药箱里,拎出一条金黄色的、装满了子弹的布制弹链。
阳光下,那条弹链如同一条沉睡的金属长蛇,充满了冰冷而致命的质感。
刘睿没有看任何人,动作熟练地将弹链送入供弹机,“咔哒”一声,弹链的引弹部被机件稳稳咬住。他拉动枪机拉柄,子弹上膛。
整个靶场,除了风声,再无他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刘睿那只轻松提枪的手,转移到了这挺造型奇特的杀器上。
刘睿终于站直了身体,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或惊疑、或不屑、或凝重的面孔,最后停留在刘湘身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此枪,由24式马克沁重机枪改造而来,命名为‘新24式’。”
“枪身及三脚架,全重约四十公斤。比原版减重近三分之一。”
四十公斤!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所有将领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原版马克沁连枪带架,足足六十多公斤!这意味着,原本需要一个机枪小组(三到四人)才能伺候的重火力,现在两个人,甚至一个体力好的士兵,就能快速转移!
战场上的机动性,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生,意味着死!
范绍增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死死盯着那挺枪,喉结滚动,像是一头发现了新猎物的饿狼。
唐式遵等人紧皱眉头,脸上的不耐烦变成了无法掩饰的惊愕。
站在远处的德国顾问汉斯,抱着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碧色的眼眸里全是审视和探究。
刘湘面无表情,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光说不练,没有意义。”
刘睿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只是对旁边的孙广才点头示意。
“孙师傅。”
“在!”孙广才猛地挺直了腰杆,声音洪亮如钟。
他快步上前,跪坐在枪后,双手握住手枪式握把,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刘睿退到一旁,扬起手,然后猛地劈下!
“开火!”
孙广才的双眼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他压抑着全身的激动,拇指狠狠按下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狂暴的怒吼瞬间撕裂了靶场的宁静!
一道长达一米的、橘红色的火舌,从枪口疯狂喷吐而出!
枪声不再是老式马克沁那种“突、突、突”带着喘息的节奏,而是一种被压缩到了极致的,连绵不绝的,如同电锯切割钢铁般的咆哮!
百米之外,那个厚木板做成的靶标,在火舌触及的瞬间,就被撕开一个大洞!
紧接着,密集的弹雨覆盖了上去!
木屑横飞!
靶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兽啃噬,在一秒钟内就被打得四分五裂,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枪身,在三脚架上稳如磐石!
枪口的跳动,微乎其微!
金黄色的弹壳,如同瀑布一般,从枪身侧面倾泻而出,在地上迅速堆起一座闪闪发光的小山!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从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行家。
他们只看了一眼,心脏就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稳!
太稳了!
射速快,而且均匀!这代表着极致的射击精度和火力压制效率!
老式马克沁因为结构原因,射速不均,打起来像喘气。而眼前这挺枪,它的呼吸,就是死亡的咆哮!
范绍增的嘴巴微微张开,他仿佛已经看到,在战场上,这样一挺机枪突然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对着敌人的冲锋队列喷出火舌的场景!
那不是战斗,那是屠杀!
一条250发的弹链,在短短二十几秒内,就被这头钢铁猛兽吞噬殆尽。
“哐当。”
枪机停在后方,枪声戛然而止。
山谷里,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枪管护套的散热孔中,冒出缕缕白烟,浓烈的硝烟味弥漫开来。
不等众人从震撼中回过神。
刘睿再次发出指令。
“换弹链!继续!”
一个年轻技工立刻上前,熟练地扯下打空的弹链,将另一条满装的弹链装了进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冷却吗?!
马克沁打完一条弹链,枪管里的水都快烧开了,必须停下来冷却,或者浇水!
这个连水冷套筒都没有的怪物,竟然要连续射击?
它不要命了吗?!
不等他们想明白,孙广才已经再次按下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
更加狂暴的火舌,再次喷涌而出!
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锁在了那根枪管上!
在持续不断的高速射击下,透过护套的孔洞,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根布满散热片的枪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金属原色,变成暗红色,再变成樱桃一样的亮红色!
那骇人的颜色,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要炸了!
这是所有懂行的人,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钱管事躲在远处的人群后,脸上已经露出了狂喜的狞笑!
然而——
枪声,依旧平稳!
射速,没有丝毫下降!
弹壳,依旧流畅地抛出!
那根烧得通红的枪管,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烙铁,顽强地承受着子弹的蹂躏,没有弯曲,没有变形,更没有炸膛!
为了形成最直观的对比,在另一侧,一名士兵也操作着一挺保养精良的原版24式,在打完一整条弹链后,枪管套筒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冒出灼热的蒸汽。
士兵不得不停下射击,拎起一桶水,小心翼翼地浇在水冷套筒上。
“呲——”
大片的白雾升腾而起,像一头气喘吁吁的老牛。
而刘睿的那挺“新24式”,在吞噬完第二条弹链,整整五百发子弹后,枪声才终于停止。
一边,是需要浇水降温的老迈武器。
另一边,是枪管通红,却依然昂首挺立,仿佛还能再战五百年的钢铁猛兽!
这对比,太过惨烈!太过震撼!
“不可能……”
一声带着德语腔调的嘶吼,打破了死寂。
德国顾问汉斯,再也无法保持他的矜持和傲慢。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推开身前的人,大步流星地冲了上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碧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疯狂与不可思议。
他冲到那挺还在散发着热量的机枪前,不顾孙广才的阻拦,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包裹住手指,猛地按在了那布满散热孔的枪管护套上!
滚烫的温度传来,但他毫不在意。
他又伸手,触摸枪机的位置。
温热,仅仅是温热!
“Unm?glich! Absolut unm?glich!”(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汉斯失态地用德语大吼着,他围着那挺枪,像是看着一个魔鬼。
“这种散热效率!这种材料强度!这绝不是1936年的技术!这不可能!”
他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瞪着刘睿,像是在审问一个窃贼。
“说!你的背后是谁!是毛瑟的团队,还是莱茵金属的秘密实验室?这种技术,绝不是你一个黄埔学生能搞出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刘睿身上。
没错,这太匪夷所思了。这简直是神迹!
面对德国专家的质问,刘睿神色平静。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不急不缓地取出一卷图纸,在旁边一张空着的桌子上摊开。
“汉斯先生,我背后,没有任何团队。”
图纸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在场无人能看懂的复杂结构图,旁边还标注着一串串高深的数学公式和材料力学函数。
“我在黄埔时,曾有幸聆听过德国教官的私人授课,他提出过一个关于‘强制气冷’的设想。后来,我又研究了缴获的日式轻机枪散热片结构,结合流体力学与金属热处理工艺,经过上百次的计算和推演,才得出了这个方案。”
刘睿指着图纸上一段关于“贝塞尔函数在柱状散热片非稳态导热中的应用”的公式。
“关键,在于这种螺旋状散热片的角度和间距,以及枪管本身一种特殊的淬火热处理工艺。它能保证枪管在高温下的金相组织稳定,同时最大化散热效率。”
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半真半假。
那些图纸和公式,更是如同天书。
汉斯愣住了,他凑过去,看着那些他都感到眼晕的公式,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理论上……似乎……有那么一点可能?
可这工程量和理论深度,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能完成的?
在场的所有川军将领,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看懂了一件事。
那就是,德国顾问,被唬住了!
刘湘一直沉默着。
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看着他脸上那份从容不迫的自信,看着他拿出的那些不明觉厉的图纸,再看看那挺至今仍在散发着赫赫凶威的钢铁神兵。
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这是他的儿子!
这是他刘家,不,是整个四川的麒麟儿!
“够了!”
刘湘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制了全场所有的议论。
他迈步上前,看也没看那些图纸,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刘睿。
然后,他转向自己的副官,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呼吸都为之一滞的命令。
“传我的令!”
“将南郊的第三纺织厂,连同厂区周围五百亩土地,全部划拨出来!”
“即日成立‘川渝特种兵工厂’,由刘睿,担任第一任厂长!”
“另,从警卫团调拨一个营的兵力,即刻起,负责兵工厂的全部安保事宜!”
刘湘的声音,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地盘!班底!名分!
他刘湘,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为自己的儿子,铺开了一条通天之路!
范绍增看着这一幕,瞳孔微缩,随即,脸上又堆起了那标志性的憨笑,只是这次,笑容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刘睿站在那挺神兵旁,对着自己的父亲,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刘家二少爷。
他,有了自己的刀,和铸刀的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