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丰都的军营已经熄灯,唯有旅部指挥室的灯火彻夜通明。
一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陈默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刘睿身后。他浑身风尘,面容清瘦,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旅座。”他将一个厚厚的油布包放在桌上。
刘睿解开布包。
里面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沓沓的账本、书信的抄件,以及一张张画得极为精细的地图。
第一份情报,是范绍增送来的。蜀新商行的廉价物资,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黔北脆弱的市场。无数吃不起盐、穿不暖衣的百姓,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四川刘家的“恩惠”。“刘公子”的名号,在黔北的穷苦山民间,比南京来的省主席还好用。
民心,已然可用。
第二份,则是陈默和他的侦察连弟兄们用命换来的。
“黔北遵义守将吴奇,私自与云南烟贩勾结,强令辖区百姓铲除粮食改种鸦片,税收高达七成,稍有不从者,即以匪患论处,全家下狱。”
“桐梓保安团长王海,扣押中央军拨发的军饷,逼迫士兵贩卖私盐,强占民女三人,致其一死两疯。”
“赤水守备队长……”
一条条罪状,字字泣血,桩桩件件都有人证物证。这些地方守将的罪证,堆起来有半尺高。
刘睿将情报合上,抬眼看向窗外重庆的方向。
时机,到了。
……
刘湘的书房内,檀香袅袅。
这位四川王正临窗而立,背着手,看着窗外庭院里的一方小池。池水深幽,看不见底。
刘睿走进来,将那份薄了许多,只提炼了核心罪证的卷宗,轻轻放在了刘湘手边的案几上。
刘湘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那份卷宗。
刘湘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那份卷宗,反而问道:“你那个旅,练得如何了?”
“兵强马壮,只待饮血。”刘睿回答,声音沉稳。
“哼,兵强马壮?”刘湘终于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但他看的不是刘睿,而是刘睿身后的整个川军势力图。“丰都的兵工厂,周岳廷的报告我看过。你的枪,比唐式遵一个军的都好。现在,你拿着这支‘铁军’,不声不响就要吞掉一个省的地盘。世哲,你这是想告诉那些看着你的叔伯们,川军这片天,已经容不下你了?”
刘睿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父亲真正的考验。他躬身道:“父亲,枪炮是外物,思想才是根本。这一个月,我已将全旅军官轮训一遍,‘三三制’战术已深入人心。至于诸位叔伯的看法……”
他抬起头,迎上刘湘的目光:“孩儿以为,堵不如疏。与其让他们猜忌,不如让他们看到‘榜样’。黔北之地,与我川南接承,乃我腹心之患。如今那里匪患横行,民不聊生,中央军鞭长莫及,正好给我川军一个为国分忧的机会。我打下来,不是为了自肥,而是为了给整个川军趟出一条新路,一条能练兵、能创收、还能不受南京掣肘的新路。 所得税赋,孩儿不敢独占。黔北的财税,我愿拿出三成,不入我独立旅的账,而是直接汇入省府公库。父亲也知道,如今省府财政紧张,各军军饷尚且吃力,正好用这笔‘外财’来填补亏空,也能让其他叔伯们看到,我刘睿打下的地盘,是为整个川军谋福利,而非中饱私囊。如此,流言自消,人心自安。”
听到最后一句,刘湘眼神中的锐气才稍稍缓和。他重新踱步到地图前,沉默了许久。
许久,刘湘才转过身,他没有看刘睿,目光落在了墙上那幅巨大的《四川省全图》上。他的手指,顺着地图的边缘,从丰都开始,缓缓向南滑动,越过川黔的边界,最后,在“遵义”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带出去的兵,就要完整地带回来。 天,我给你顶着!”
他收回手,拿起案几上已经凉透的茶杯,喝了一口。
“是,父亲。”
刘睿躬身行礼,随后转身退出了书房。
当他走出大门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拿到了那张无声的出兵令。
当天夜里,独立旅的军营灯火通明。
一队队士兵紧急集合,他们没有携带旅部的旗帜,臂章也全部更换为临时缝制的“川军剿匪特别行动队”。
凌晨四点,夜色最浓之时,这支钢铁洪流以团为单位,兵分三路,悄无声
息地越过川黔边界,如三柄锋利的尖刀,直插黔北腹地。
第一日,拂晓。
赤水城还在沉睡。城门守军刚刚换岗,正缩着脖子打哈欠,抱怨着这该死的天气。
“轰!”
一声巨响,赤水县城那扇早已腐朽的木制城门,被一发81毫米迫击炮弹炸得粉碎。
城门被炸开的瞬间,漫天木屑中,守备队长的心腹李连长头皮发麻,但还是嘶吼着:“堵住!快给老子堵住城门!机枪!机枪呢!?” 他手下那挺宝贝的捷克式机枪刚在瓮城的墙垛上架好,还没来得及开火,街道拐角处,两个黑影如鬼魅般闪出,紧接着,一长一短两道火舌喷吐而出!
“哒哒哒——!”那是‘新二四式’通用机枪的咆哮,子弹精准地覆盖了机枪阵地,打得砖石四溅,那个机枪手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砰!砰!”另一边,98K步枪清脆的射击声接连响起,李连长身边两个试图组织反击的排长应声而倒,眉心中弹。 紧接着,李连长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三名川军士兵组成一个战斗小组,一人提供火力掩护,另外两人交替跃进,动作快得像狸猫。他们根本不走开阔的街道,而是沿着墙根、门洞快速穿插。李连长刚组织起一小队人想打个反冲锋,侧翼的巷子里就伸出几支枪口,一轮齐射便将他的人打倒一半。他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却连对方的大部队在哪都看不清。不到十分钟,他的指挥部就被一枚从天而降的手榴弹给端掉了。
其余守军彻底丧胆,纷纷扔下武器。
不到一个小时,赤水,这座黔北的门户,易主。
消息被严密封锁。所有通往外界的电话线被切断,电报机被集中销毁。
第三日,娄山关。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此刻却寂静无声。
守关的黔军一个营,昨夜就听闻四川来的“剿匪队”入境了。营长正犹豫着是抵抗还是观望,山下的道路上,便出现了独立旅的先头部队。
没有劝降,没有喊话。
十二门81毫米迫击炮一字排开。
随着一声令下,上百发炮弹带着尖啸,如同冰雹一般,精准地覆盖了关隘上的所有主要火力点和兵营。
黔军营长当场被炸上了天。
炮击过后,冲锋的号声响起。
残存的黔军士兵看着那些穿着灰色军装,以三人战斗小组交替掩护,进攻节奏快得让人窒息的川军,彻底崩溃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打仗的军队。
半日之内,娄山关被攻克。通往遵义的最后一道天险,被彻底打开。
第七日,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遵义城墙上时,城头的守军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城外,黑压压的军队已经完成了合围。
一个个方阵整齐划一,一门门火炮的炮口闪着寒光,直指城头。
川军独立第一旅,神兵天降,兵临城下。
遵义城,守将府邸内。
“报——!报告将军!城……城外全是川军!把我们围了!”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都在发抖。
“啪!”
吴奇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双目赤红,状若疯狂。
“慌什么!川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前线的电报呢?”
“没……没有电报,赤水和娄山关的电话线全都断了!”
吴奇如遭雷击,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他知道,完了。
刘睿看着那座古老的城池,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命令。
“把工兵营的‘三号观测气球’升起来。”
雷动在一旁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在丰都训练时,旅座就让工兵营那帮技术员,用商行运来的防水布和几个大煤炉,鼓捣出了这个玩意儿,当时说是为了训练炮兵进行高空观测校准,没想到,真正的用处在这里!
随着命令下达,一个巨大的热气球在数十名士兵的协力下,缓缓升空,飘到了遵义城的正上方。
城内的百姓和守军都好奇地抬起头,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
下一刻,气球的吊篮里,数万份纸张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地撒下,飘满了遵义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
一个识字的教书先生,捡起一张传单,大声念了出来:
“告遵义父老乡亲及城内兄弟书!”
“守将吴奇,勾结烟贩,鱼肉乡里,罪行累累!其一,强征暴税,逼良为娼;其二,私通匪类,贩卖鸦片;其三,残害忠良,草菅人命……”
传单的一面,用最直白的语言,列举了吴奇十数条罪状,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时间和地点都精确到日。
人群中,一个老汉看着传单,浑身发抖,突然嚎啕大哭:“我的儿啊!就是他!就是吴奇的兵,说我儿私通红匪,把他活活打死的啊!”
“还有我家的田,也是被他强征去种大烟的!”
一时间,群情激愤。
而传单的另一面,则是一份安民告示。
“我乃四川刘甫澄主席之子,刘睿!今奉父命,率军入黔剿匪,解民倒悬!”
“入城之后,约法三章:一、严禁鸦片,所有烟馆即刻查封,烟田一律改种粮食!二、废除苛捐杂税,本年田税全免!三、凡主动投诚之官兵,保留原职,薪饷加倍,绝不追究!”
城墙上,一个黔军连长看着手里的传单,又看了看身边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弟兄,将手里的步枪“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弟兄们,别打了!吴奇拿我们当狗,人家刘公子拿我们当人!老子不给他卖命了!”
“不打了!不打了!”
一时间,城墙上扔掉武器的声音此起彼伏。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传单上的内容,士气瞬间跌到了冰点。
守将府邸。
亲兵们一个个冲进来,带来的全是坏消息。
“将军,西城的弟兄们在和军需官抢仓库,说要把吴奇克扣的军饷抢回来!”
“将军,城里的百姓……百姓抬着‘蜀新商行’的牌子,要去迎接川军进城了!”
最后一名亲兵的报告还没说完,吴奇最信任的副官,那个跟了他十年的心腹,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将军,不能再打了!我的老娘和婆娘孩子都在街上……他们说刘公子是来救他们的!我们投降吧!”
“你……”吴奇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他视为左膀右臂的人。连他也背叛了自己!百姓的欢呼,士兵的倒戈,心腹的背叛……一瞬间,所有的画面涌上心头。
“好……好啊……”吴奇惨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状若疯狂。他猛地一脚踹开副官,双目赤红地嘶吼道:“既然你们都想活,那老子就带你们一起死!他刘睿不是要当救世主吗?不是要收买人心吗?我倒要看看,他是要这些人的命,还是要一座完整的遵义城!去!把军火库的炸药全搬出来!把那些商会头头,还有你他娘的一家老小,都给老子绑到军火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