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邸门口的寒风,吹不散刘睿脑海中“国事”二字的轰鸣。
他看着父亲刘湘转身上楼的背影,那背影像一座山,压着四川的现在,也压着他刘睿的未来。
卖?
不,这不是卖。
这是以他个人为砝码,在西南这盘大棋上,落下的一枚决定性的棋子。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电话铃声便急促地响了起来,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喂。”
“儿啊!是我!”电话那头,是母亲周玉书压抑不住喜悦的声音,与前几日电话里的决绝判若两人。“我听你父亲说了!龙主席家的千金?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我早就看报纸上说龙小姐知书达理,还是讲武堂毕业的,这不比那些只会风花雪月的名媛强一百倍!”
刘睿沉默地听着。
周玉书的兴致极高,完全没察觉儿子的异样:“我跟你说,这事不能马虎!龙主席是彝族,我托人打听了,他们最重礼节!聘礼我已经开始准备了,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一样都不能少!对了,媒人!这么大的事,媒人必须有分量!”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满意:“我明天就去拜访民生公司的卢作孚先生!他是咱们川渝工商界的头面人物,跟你父亲交情深,跟龙主席那边也有生意来往,让他去做这个大媒,最合适不过!谁也挑不出理来!”
卢作孚……
刘睿的指尖在冰冷的电话线上敲了敲。母亲这一步棋,走得极稳,也极重。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两个年轻人的事,而是川、滇两省,军、政、商三界的一次总动员。
“……好,妈,您安排就是。”刘睿最终只吐出这几个字。
挂断电话,他没有沉浸在个人情绪中。
既然已是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而他这颗棋子,最大的价值,不在于联姻,而在于他身后那座能撼动国运的兵工厂。
他走到书桌前,一份加急电报静静躺在那里,是几个小时前刚从遵义发来的。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行字和一串冰冷的数据。
【遵义急电:首炉特钢已出,送检结果:镍3.5%,铬1.5%,钼0.4%。钢锭洁净度99.8%,夹杂物级别低于2.0。——胡庶华】
看到这串数据,刘睿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被抚平。
成了!
胡庶华,这位冶金界的泰斗,用最简陋的设备和电弧炉,硬生生为他炼出了合格的镍铬钼合金钢!
洁净度99.8%,夹杂物低于2.0级!
这他娘的,就是炮钢!是制造高性能枪管、炮管的龙骨!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野心,都有了最坚实的根基!
刘睿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钢铁般的冷静。他闭上眼,心神沉入脑海深处。
虚空工厂的界面,冰冷而清晰地展开。
1760点!
这是四月份刚刚到账的产值。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兑换列表,那上面琳琅满目的工业奇迹,任何一样都足以让世界疯狂。
但他目标明确。
【德国LoI公司·大型井式气体渗碳炉。】
【兑换价格:800点工业产值。】
这是淬火工艺的核心设备!
有了它,枪栓、机匣、击针……所有需要表面硬化处理的精密零件,都能达到德国原厂的品质。通用机枪的枪机寿命和可靠性,将不再是问题。
“兑换。”
【产值扣除800点,总余额1560点。物品已投放至指定仓库。】
刘睿睁开眼,没有片刻犹豫,拿起电话,直接摇到了川渝特种兵工厂的专线。
“接林修远和孙广才。”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林修远清亮的声音:“旅座?”
“胡校长的电报我收到了。第一批钢锭,三天内会从遵义启运,走桐梓、松坎一线,你安排人手准备接收和检测。”
“是!”林修远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兴奋。
“另外,”刘睿继续下令,“我搞到一台德国LoI的气体渗碳炉,图纸和散件已经放到二号仓库。你和孙广才立刻组织人手,研究图纸,把它给我装起来!我要在一周之内,看到它点火!”
电话那头,林修远倒吸一口凉气。
又是凭空出现的德国顶尖设备!
这位旅座的神通广大,已经让他从最初的震惊,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了。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挂断电话,刘睿再次看向虚空工厂的列表。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列表深处一个标价惊人的庞然大物上。
【德国曼内斯曼(mannesmann)公司·6000吨自由锻水压机。】
【兑换价格:3000点工业产值。】
这就是他造炮大业的最后一块,也是最核心的一块拼图!
有了它,遵义运来的合格炮钢钢锭,就能被合格的锻造成le.IG 18型75毫米步兵炮的身管!而不是用各种土办法靠经验慢慢捶打。
全中国第一家能真正独立生产现代化火炮的兵工厂,就将在他手中诞生!
还差1440点。
“下个月, 下个月自己就足够了!”刘睿自言自语。
只要下个月的1760点到账,加上现在的1560点,他就能凑够近三千点。
就在刘睿为了他的钢铁雄心而规划时,他并不知道,围绕着他和他那桩婚事的情报,正通过几条截然不同的渠道,汇向四面八方。
重庆《新蜀报》的记者在馨雅楼的宴会侍者口中,用几块大洋撬出了“龙主席千金与刘二公子相谈甚欢”的边角料。军统重庆站的电报员,则将一份标注着“绝密”的电文发往南京,内容是龙云车队进出刘湘官邸的详细时间。而在昆明,龙云的亲信则向各厅局主官们通气,暗示着与川军的合作已成定局。
无数的电波、流言与密报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便将川滇联盟的内幕,连同那桩足以改变西南格局的联姻,摆在了南京最高决策者的案头
“听说了吗?川军的麒麟儿,要娶云南王的千金了!”
“何止是联姻!刘湘和龙云已经签了密约,互派官员,这是要彻底把中央的手挡在外面啊!”
“这个刘睿,了不得!之前通电调停西安,得了大名望。现在又一手促成川滇联盟,他已经不是刘湘的儿子那么简单了,他是整个西南军阀集团未来的利益纽带!”
流言蜚语,夹杂着各方势力的惊叹、嫉妒与揣测,汇成一股暗流,汹涌地冲向了风暴的中心——南京。
……
南京,黄埔路,国民政府主席官邸。
一盏明亮的台灯下,蒋介石正拿着一支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圈点着什么。他推行“省县行政督察专员制度”的初衷,就是要在这些不听话的省份里,掺沙子、钉钉子,温水煮青蛙,逐步瓦解地方势力。
四川和云南,是他计划中的重中之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侍从室主任钱大钧拿着一份电报,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委座。”
蒋介石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
“重庆急电。刘湘与龙云在重庆密会……”
钱大钧的话还没说完,蒋介石手中的红蓝铅笔,“啪”的一声,被他硬生生折断。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阴霾。
“说。”
只有一个字。
钱大钧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头念道:“……双方约定,川军推荐干部进入滇东北各县任职,滇军则派人入川南税警系统。名义为‘换防保官,西南互助’。此外……刘湘之子刘睿,已与龙云之女龙云珠,定下婚约。”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钱大钧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换防保官……”蒋介石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一个刘甫澄!好一个龙志舟!”
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楠木椅子!
“娘希匹!”
椅子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他们这是要在我抗战救国的大后方,另立中央吗!”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地图上连成一片的四川和云南,感觉就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又是拉拢,又是打压,就是为了分化这些地方军阀。可现在,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刘湘和龙云,这两个最桀骜难驯的西南王,被一个叫刘睿的年轻人,用一纸婚约和一份刁钻的计策,死死地捆在了一起!
“刘睿……”蒋介石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挥了挥手,钱大钧立刻躬身退下。
片刻后,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神情阴鸷的中年人,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的阴影里。
正是特务处处长,戴笠。
“雨农,”蒋介石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坐回桌前,用一块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四川的麒麟儿,现在变成西南的麒麟了。”
戴笠低着头:“学生失职。”
“不是你失职。”蒋介石摆摆手,“是我小看了他。我以为他只是有点小聪明,没想到,他有掀桌子的胆量和手腕。”
他拿起桌上一张刘睿的照片,那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上的青年英姿勃发。
“查。”蒋介石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把他给我查个底朝天。”
“他在丰都的那个兵工厂,到底在造什么。他的钱,从哪里来。他见过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蒋介石将照片扔在桌上,指尖在上面点了点。
“特别是他的那个厂,我要知道,他每天生产多少子弹,每一根枪管是用什么钢造的!”
戴笠的身影在阴影中微微一动。
“校长放心,”他的声音嘶哑而坚决,“雪山、草地我们都钻得进去。他一个兵工厂,藏不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