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林场的风波虽然平息,但平阳县的天空并没有真正放晴。
那场大雨过后的第二天,空气湿润得能拧出水来。被雨水冲刷过的“宁州时代”工地,散发着一股混杂着泥土、湿水泥和机油的特殊气味。
上午十点,工地正如火如荼。几十台塔吊像钢铁巨臂一样在空中挥舞,运输车往来穿梭,卷起阵阵黄泥浆。因为之前的环保风波耽误了工期,曾毓下令实行“三班倒”,歇人不歇马,发誓要在月底前把一期厂房的主体钢结构竖起来。
方东望戴着白色的安全帽,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在现场巡视。
“局长,您看这进度,月底封顶稳了。”林克跟在后面,虽然脚上的皮鞋已经成了泥鞋,但脸上的兴奋劲儿掩都掩不住,“只要这厂房一立起来,咱们招商局今年的任务指标直接翻倍,年底奖金我看能换辆新车了。”
方东望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心中却并没有林克那么乐观。
昨晚拔除“震木钉”时那道天雷的余威似乎还在他体内激荡,系统界面上的功德值虽然涨了一大截,但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望气之眼】开启。
工地上空的金黄色财气确实很旺,如同烈火烹油。但在那团旺盛的财气边缘,方东望隐约看到了一丝极细的、如同红线虫般的血色煞气,正在塔吊林立的空中游走,忽隐忽现。
“血光之灾?”方东望眉头猛地一皱。
他刚想停下脚步仔细分辨那股煞气的来源,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嘎崩——!!!”
声音尖锐刺耳,像是巨兽濒死前的惨叫,瞬间盖过了工地上的嘈杂。
方东望猛地抬头。
只见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一号塔吊,吊臂正在吊装一捆重达数吨的螺纹钢。就在吊臂旋转到最高点的瞬间,那根原本应该坚如磐石的主钢缆,竟然毫无征兆地断裂了!
那捆螺纹钢失去了拉力,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如同黑色的陨石,呼啸着向地面砸来!
而正下方,正是刚浇筑完混凝土的作业面,五六名工人正在那里进行抹平作业。
“躲开!!!”
方东望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暴吼。
这一声吼带着【正气歌】的精神冲击力,瞬间穿透了工地的噪音。那几名工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到头顶砸下来的黑影,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四周扑去。
“轰——!!!”
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颤抖。
泥浆飞溅起几米高,刚浇筑好的混凝土楼板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那捆螺纹钢深深地嵌入地下,钢筋崩断飞射,如同致命的弹片。
虽然工人们因为方东望的那一声吼躲开了核心撞击区,但飞溅的碎石和崩断的钢筋还是扫倒了两个人。
“啊——!我的腿!”
一名老工人的惨叫声凄厉地响起。他的小腿被一截飞出的钢筋扫中,鲜血瞬间染红了泥水。
整个工地瞬间乱成一锅粥。
“救人!快救人!”曾毓从项目部冲出来,看到这一幕,脸都白了。
方东望第一时间冲到伤者身边,脱下外套死死按住伤口止血,同时回头大吼:“林克!打120!还有,封锁现场,谁也不许动那台塔吊!”
然而,就在救护车的警报声还没传来之前,另一阵更加急促、更加刺耳的警笛声先到了。
三辆印着“安全监察”和“应急管理”字样的执法车,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呼啸着冲进了工地大门,车还没停稳,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就跳了下来。
领头的是一个方脸、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县安监局常务副局长,吴刚。
他是周道明的绝对心腹,人送外号“吴一刀”,意思是只要被他盯上的企业,不死也得挨一刀。
“都在干什么!停工!全部停工!”吴刚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手里拿着扩音器,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重大安全生产责任事故!所有人立刻撤离作业面,项目负责人控制起来!”
“吴局长,这是意外!”曾毓冲上去解释,“刚才……”
“什么意外?钢缆断裂就是重大隐患!是管理不到位!是拿工人的命当儿戏!”吴刚粗暴地打断了曾毓,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大手一挥,“贴封条!暂扣所有施工机械,责令无限期停工整顿!另外,通知县纪委,招商局作为牵头单位,监管严重失职,建议对相关领导进行问责!”
这一套连招,快、准、狠。
从事故发生到安监局进场,前后不到五分钟。如果说这不是提前埋伏好的,鬼都不信。
方东望此时满手是血地站起来,看着吴刚那张写满了“公事公办”实则幸灾乐祸的脸,心中一片冰冷。
这是个死局。
在体制内,“安全生产”是一条带电的高压线。无论你之前的政绩多大,只要项目上出了血,那就要有人背锅。轻则停职检查,重则立案追责。周道明这一手,是要彻底断送方东望的政治生命。
“吴局长,救护车还没到,你先想着贴封条?”方东望冷冷地看着吴刚,“这就是安监局的应急预案吗?先封口,再救人?”
吴刚被方东望那带血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但他仗着背后有周县长撑腰,强硬地回怼:“方局长,请注意你的言辞!保护现场是第一要务!我看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县委解释吧!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招商引资的第一责任人,难辞其咎!”
方东望没有再跟他废话。他知道,跟这种执行命令的刽子手争辩毫无意义。
他转过身,看向那台肇事的塔吊。
断裂的钢缆还在半空中晃荡,像是一条被斩首的毒蛇。
【望气·回溯】开启!
这是一项极为消耗功德值的高级技能,能够让宿主看到某一物体在过去一小时内的气运残留影像。
“消耗500点功德值,回溯钢缆断裂前十分钟的影像。”
随着系统提示音落下,方东望眼前的世界开始倒带。
喧嚣的工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分钟前的画面。画面是灰白色的,唯独那根钢缆上亮着诡异的光。
在距离断裂点不远的操作平台上,方东望看到了一团模糊的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普通工人制服、戴着口罩的男人。他鬼鬼祟祟地爬上塔吊检修平台,手里拿着一把类似液压剪的工具,对着主钢缆狠狠地剪了几下。但他没有完全剪断,而是留了一丝连着,刚好能承受空载的重量,一旦吊重物,必断无疑。
这就是人为破坏!是谋杀!
方东望死死盯着那个影子的动作,视线聚焦在他胸前的工牌上。虽然有些模糊,但通过系统的像素修复,依稀能辨认出一个编号:03-157,还有一个名字——李强。
“李强……”方东望记住了这个名字。
画面消散,方东望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是精神力透支的副作用。
此时,救护车终于来了,伤员被抬上车。吴刚还在指挥手下贴封条,甚至还要把林克带回去做笔录。
“林克,你留下。”方东望一把拉住正要跟吴刚理论的林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别跟他们吵。你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去找一个人。”
“谁?”林克一愣。
“工号03-157,李强。他是刚才塔吊的检修工。”方东望的声音极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他现在应该还没跑远,甚至可能还在人群里看热闹。记住,不要惊动他,盯着他,看他去哪,跟谁联系。”
“局长,你是说……”林克也是聪明人,瞬间反应过来。
“快去。”方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乌纱帽,还有曾总的几个亿,全看能不能抓到这个人了。”
就在这时,方东望的手机响了。是县委办主任打来的。
“方局长,谢书记让你马上回县委,召开紧急常委会。另外……周县长提议,鉴于事故性质恶劣,建议你暂时停职,配合调查。”
方东望看着手机屏幕,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
停职?
周道明,你以为封了我的权,我就拔不了你的皮吗?
“告诉谢书记,我马上到。另外,请帮我接通县应急指挥中心的大屏幕,我有重要情况要汇报。”
……
半小时后,县委常委会议室。
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长条桌的一端,坐着面沉似水的县委书记谢安之。另一端,虽然是空着的,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来自于周系势力的几位常委。
“同志们,宁州时代工地的事故,影响非常恶劣!”宣传部长率先发难,“刚才网上的舆情已经爆了,有人把视频发到了抖音上,标题是‘平阳县豆腐渣工程砸伤工人’。现在省里都很关注,如果我们不拿出一个态度,很难平息民愤。”
“态度?什么态度?”谢安之冷冷地开口,“还没有调查清楚原因,就要先处理干活的人?这是什么逻辑?”
“书记,安全生产一票否决,这是红线啊。”组织部长(周系)推了推眼镜,“方东望作为牵头人,虽然工作有成绩,但出了这么大的事,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我建议,先对他进行停职,等安监局的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安监局?”谢安之冷笑一声,“吴刚去现场不到十分钟就定性为责任事故,他的眼睛是显微镜吗?连钢缆送检的过程都省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了。
方东望走了进来。
他依然穿着那件沾着泥点和血迹的西装,没有换衣服,甚至没有擦脸。但这副狼狈的模样,却让他身上多了一股悲壮的战斗气息。
“谢书记,各位领导。”方东望没有坐下,而是直接走到会议桌前,目光扫视全场,“关于停职的提议,我没有意见。如果是因为我的失职导致了工人受伤,我愿意辞职谢罪。但是……”
方东望的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如果这不是安全事故,而是一起蓄意谋杀呢?”
“谋杀?”
全场哗然。
“方东望!你不要为了推卸责任就信口开河!”组织部长拍案而起。
“是不是信口开河,大家看一看就知道了。”方东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插在了会议室的电脑上,“这是我刚才让技术人员调取的工地外围‘天网’监控,以及……一段正在进行的实时画面。”
大屏幕亮起。
画面分成了两部分。左边,是工地外围的一个角落,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正匆匆翻过围墙,钻进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右边,则是一个昏暗的小旅馆房间的实时监控(实际上是沈若云保镖佩戴的微型摄像头传输回来的画面)。
“那是谁?”谢安之眯起眼睛。
“他叫李强,事故塔吊的检修工。”方东望指着屏幕,“也是这起‘意外’的制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