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管网的世界,是这座光鲜亮丽的县城被遗忘的肠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发酵了半个世纪的陈腐味,混合着硫化氢、死老鼠和某种不可名状的化学废料的气息。这种味道不只是钻进鼻子里,而是像把湿漉漉的刷子,直接在你肺叶上刷了一层油腻的苔藓。
“方县长,呕——”林克跟在后面,声音在空旷的圆柱形管道里回荡,带着颤音,“我这辈子算是开了眼了,以前我觉得招商局那帮孙子嘴臭,现在看来,这下水道才是真的‘祖安’源头啊。这味儿,简直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方东望没回头,脚下的防水靴踩在滑腻的青苔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像是踩在某种软体动物的尸体上。他手里举着一支狼眼手电,光柱在黑暗中劈开一条充满了浮尘的通路。
“少说话,多看路。”方东望的声音压得很低,“沼气浓度很高,你那一嘴的大碴子味儿别把这里点炸了。”
苏庆走在中间,她那身价值不菲的香奈儿高定套裙此刻已经被挽到了大腿根,露出修长却沾满污泥的小腿。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防狼喷雾,虽然狼狈,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方东望,”苏庆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不像是在钻下水道,“刚才那个岔路口,有一捆红色的线缆,你看到了吗?”
方东望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苏庆。这个女人,在这种环境下还能保持这种观察力,难怪能执掌百亿资本。
“看到了。”方东望把手电筒的光圈调小,指了指头顶上方贴着管壁延伸的一排黑色管线,“不光是红色的,还有这根黑色的。这是军用级的屏蔽光缆,而且是私接的。”
林克凑上来,拿手电筒晃了晃:“啥意思?这下水道里还有人偷网线打游戏?”
“你这脑回路,真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方东望白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抚摸过那根冰冷的黑色缆线,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震动——那是海量数据传输带来的物理反馈,“这根线的走向,是从县委机要室的地下正下方,一路通往城北的老城区。也就是周道明的老宅方向。”
苏庆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周家一直在通过物理手段,直接窃取县委的核心机密?”
“这就是灯下黑。”方东望冷笑一声,“谁能想到,堂堂县委大院的防火墙固若金汤,却被人从下水道里插了根吸管,把脑浆子都吸干了。这操作,简直离了大谱。”
这根线缆的存在,让方东望更加确信了之前的推测。周家不仅仅是贪腐,他们掌握了太多不该掌握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周道明瘫痪后,省里迟迟没有动大刀子的原因——投鼠忌器。
“走,顺着这根线,就能找到那只老鼠。”方东望沉声道。
三人继续前行。管道越来越窄,水位也逐渐漫过了脚踝。四周的黑暗仿佛有了实质,压迫着人的神经。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方东望突然抬手示警。
“停。”
前方是一处废弃的地下泵站节点,空间豁然开朗,像是一个地下的巨大的水泥胃囊。但在那黑暗的尽头,却隐隐闪烁着几道诡异的红光。
方东望闭上眼,开启了【望气术】。
在他的视野中,原本漆黑的世界瞬间变成了黑白灰线条构成的三维模型。而在前方那个节点的入口处,十几道红色的线条交错纵横,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蜘蛛网,死死封锁了去路。
“是热成像感应雷。”方东望睁开眼,眉头紧锁,“蝎子果然是个行家。这种红外线阵列,只要温度超过20度的物体经过,立马引爆。”
林克探出个脑袋,眯着眼看了看:“老大,这电影里我熟啊!是不是得练个瑜伽,把腿劈成一字马钻过去?苏总这身材我看行,我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我这肚子估计得卡住,到时候就是‘崩’的一声,全村吃席。”
“闭嘴。”苏庆瞪了他一眼,“这是红外热感,不是激光切割。你就算劈成二维码,只要你有体温,一样会炸。”
“那咋整?退回去?”林克怂了。
方东望没有说话,他再次闭上眼,切换到了【听风】技能。
地下世界并不是死寂的。风,在这里有着独特的语言。
他听到了远处地下河的咆哮声,听到了地面上重型卡车驶过带来的微弱震动,更听到了……气流在这个庞大管网中流动的轨迹。
“呼——呼——”
气流在前方那个节点处形成了一个回旋。方东望的脑海中迅速构建出整个地下泵站的通风结构图。
这是一个基于百年前德国人设计图纸改造的系统,利用自然气压差进行通风。而那个红外线阵列的运作,极其依赖环境温度的稳定性。如果环境温度瞬间升高,超过了人体体温的阈值,热感应器就会因为无法分辨目标而自动进入故障保护模式——或者更大概率是失效。
“林克,”方东望突然指着头顶侧上方一个生锈的铁爬梯,“看到那个阀门了吗?”
林克抬头,手电光照出一截满是油污和锈迹的悬空管道,离地大概有三米高,顶端有个红色的手轮:“看到了,咋的,让我上去修水管?”
“那是这个区域的废气排放阀。现在是开启状态,冷空气从那里进来,维持着这里的低温。”方东望眼神锐利,“你爬上去,把它关死。然后把你的外套脱下来,堵住旁边的通气孔。”
“啊?”林克指着自己,“老大,那上面全是油泥,比我脸都滑。而且……这也太高了吧?”
“你想被炸成烟花,还是想当英雄?”方东望语气不容置疑,“五分钟。五分钟后这里的沼气热量散不出去,温度会飙升到45度以上。那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林克咬了咬牙,把手里的手电筒往腰带上一别,啐了一口唾沫:“妈的,拼了!为了林家的族谱能单开一页,老子今天就是忍者神龟!”
胖子笨拙地抓住了爬梯。那铁梯子年久失修,一抓一手铁锈渣子,稍微一用力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小心点。”苏庆难得地出声提醒,“别掉下来。”
林克哼哧哼哧地往上爬,屁股扭得像只肥硕的鸭子。爬到一半,一只大老鼠突然从管道上窜出来,直接跳到了林克肩膀上。
“卧槽!有刺客!”林克吓得一声惨叫,手一松,整个人就要往后仰。
方东望眼疾手快,脚尖一挑,踢起地上一块烂木板,准确地垫在了林克即将落下的位置,同时低喝一声:“稳住核心!别乱动!”
林克死死抱住梯子,冷汗把后背都浸透了。那是真吓尿了,裤裆位置明显的湿了一块。
“没事……没事……”林克带着哭腔,那老鼠早就跑没影了,“吓死宝宝了。”
“别废话,快关阀门!”方东望看着手表,时间不等人。
林克重新调整姿势,终于够到了那个红色的手轮。但这玩意儿几十年没动过,锈死得比磐石还硬。
“转不动啊老大!这玩意儿是不是焊死了?”林克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用你的皮带勒住,当杠杆!”方东望指挥道。
林克手忙脚乱地解下皮带——裤子顺势滑下去半截,露出了印着海绵宝宝的红裤衩。苏庆赶紧把头扭向一边,肩膀耸动,显然是在憋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不要脸了!”林克悲愤地大吼一声,皮带缠住手轮,猛地一用力。
“嘎崩——”
一声脆响,手轮松动了。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个巨大的阀门被一点点关闭。原本呼呼灌入的冷风瞬间截断。
紧接着,林克脱下那件全是泥水的冲锋衣,团成一团,死死塞进了旁边的通气孔。
做完这一切,林克像摊烂泥一样顺着梯子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大喘气:“不行了,我要申请工伤。我感觉我的腰间盘都突出了。”
方东望没有理会他的耍宝,而是紧盯着前方那片红外线区域。
一分钟……两分钟……
空气开始变得燥热。原本阴冷的地下室,温度急剧攀升。汗水顺着方东望的额角流下,滴进眼睛里,涩得生疼。
“滴——滴——”
前方那片原本稳定闪烁的红光,突然开始紊乱地闪烁起来,频率越来越快,最后竟然全部变成了长亮的黄灯。
“成了!”方东望低喝一声,“热感应器过载失灵了!冲过去!”
三人不再犹豫,方东望一马当先,苏庆紧随其后,林克提着裤子跌跌撞撞地跑在最后。穿过那片死亡阵列的时候,方东望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仪器散发出的滚烫热浪。
穿过泵站,前方是一扇半掩的厚重铁门。
门后,就是县政府大楼的正下方地基,也是周家隐藏最深的秘密基地。
方东望停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浑浊热气。
“苏总,防狼喷雾准备好了吗?”
苏庆点了点头,拇指已经扣在了保险盖上:“时刻准备着。”
“林克,把你的裤子提好。”方东望瞥了一眼林克的海绵宝宝,“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比刚才更刺激。别给咱们招商局丢人。”
林克赶紧系好皮带,拍了拍胸脯:“放心吧老大,我现在肾上腺素飙升,感觉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只要不是鬼,我谁都不怕。”
方东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鬼?
前面那个等着他们的人,比鬼可怕多了。那是人心里的鬼。
他伸手,缓缓推开了那扇生锈的铁门。
“吱呀——”
沉重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地下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地狱之门开启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