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边狱除了狱炎魔火燃烧,基本上没有别的声音,不过身为修士,他们的灵魂还能感应到此间阴灵发出的哀嚎、嘶吼、和低语。
但此刻,那些声音像是被某种力量抹平,感受不到一丁点儿,整个世界仿佛一起屏气敛息了。
这个空间里的阴气也开始缓缓流动,向着某个方向汇聚,宛如百川归流入海,空中的阴灵们也被动地让阴气卷挟着往那边过去。
那是萧诧的方向。
段绯再迟钝也猜出萧诧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敢耽搁,收回鬼车和妖尸,用上翅膀移步诀,运转起羽风行加速,全力赶往那边。
一路上再没有阴灵缠着她,它们全都身不由己地被一种奇特的力量吸走,形成一场洪流,连惊恐的呐喊都发不出来。
快点……再快点……
越是靠近他的位置,她越觉得周围空气沉重凝滞,压得她呼吸困难,行动速度也越来越慢。
段绯心里火急火燎,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萧诧到底怎么了。
这无尽边狱里是否出现了比鬼王更厉害的妖鬼,还是说,边狱主人来了,要消灭他们两个闯入者?
再靠近一些,她竟然听到了滚滚的雷鸣之声。
段绯愕然地望着天空,远处凝结着一大团黑云,被周围灰色的天衬得墨汁一般,厚重得像是要掉下来。黑云中不时闪现道道白光,过一会儿便传开阵阵闷雷。
他们到无尽边狱这么多年,天空永远都是阴阴沉沉的,没有白天黑夜,更没见过天气变化,怎么会突然黑云压顶、电闪雷鸣?
在别处,雷电只是正常的天气现象,发生在这里,却绝不寻常。
一般天地异象,要么是有妖邪出世,要么是有至宝现身。在这死狱中引发这样的天象,莫非此地还镇压着什么极为邪恶的东西,连天地都容不得,一出现就特地降下天雷惩罚?
那萧诧现在岂不是十分危险?这回她不在他附近,他要是出事,连遗物都来不及交给她。况且没有他,她都别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如何去唤醒分魂?
段绯连路磕着回蓝丹药,运力对抗着那股天地法则产生的巨大压力,终于离他只有几里距离。
她脚步猛然顿住。
用神识可以看到,萧诧依然坐在原地,而在他盘坐之处的上空,一簇幽蓝魂火无声亮起。这至阴之火似乎吞没了周遭的光线和能量,形成一个巨大的幽暗旋涡,将边狱里所以阴气吸纳进去。
无数阴灵从四面八方像飞蛾扑火一般向旋涡靠近,被卷入其中,化为精纯的魂力,成为那缕幽火的食粮。
段绯脑海中响起了萧诧的声音。
“离开这里!快些!我要结婴了,雷劫将至,你不要靠近!”
原来是结婴……她一直吊着的那颗心终于稳稳地落下去。
“死老鬼,也不提前说一声,搞这么大动静想吓死人啊!”她喘着大气,刚刚赶到又得往回跑,真是无语死了。
不过这次心里不着急,她便把鬼车放出来,让它载着她往来路奔跑,鬼车陆行速度虽然不及她全力时,但也挺快的。
十几分钟后她已经离萧诧有很长一段距离,转头去看时,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个旋涡。但雷电交加的黑云很清晰,那种威压也还在,沉沉的,令她心底不由自主生出恐慌畏惧之感。
不过,离得这么远,那些劫雷不会波及到她吧?
为了以防万一,也让自己好过一点,她走得更远了些。
萧诧是从元婴期跌下来的,重修不会有瓶颈,也不会产生心魔。
但鬼修结婴与人修不一样,反而接近妖修,大概上天觉得鬼修仙比人修仙还要逆天,所以他们从进阶元婴需要承受天道更多的考验,比如这场雷劫。
段绯咬着指甲,观看着远处一道比一道凌厉霸道、还逐渐密集的闪电,心里跟着七上八下。
那个身体本身是雷灵根,他修炼几十年雷法,又有骨玲珑这样带雷属性的法宝,理论上来说他应该挨得住这雷劫。
但谁说得准他会不会被哪道雷劈得灰飞烟灭,连魂魄也留不住呢?
本来落下去的心又提起了。
电光狂轰滥炸了好久,段绯看得快要麻木的时候,雷声终于停止。空气中的威压还没有散去,他一定还在,并且已经安然度过了雷劫。
此时在无尽的幽暗中,她看到虚空凝结出一朵半透明的蓝色莲花,似乎是由精纯的阴气构成。花开刹那,莲心托举出一张模糊不清的鬼面,既奇特又诡异。
不曾有过天气变化的无尽边狱,这时候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场雨。
透明的雨丝落到地面,从满地白骨中竟然绽放出无数散发白色微光的小花,纯白带点青蓝色边缘的花朵装点得人骨都可爱起来。
枯骨生花,霎时间这充满死气的炼狱焕发出勃勃生机,美丽得像梦中的场景。
只是这样的美景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花朵便枯萎凋零,化作尘泥飞灰。
而在萧诧上方,鬼面幻影消失,那朵蓝莲花化为一道流光落到他头顶,变幻成一个寸许高的小娃娃。
这小娃娃容貌酷似萧诧,一双大眼睛漆黑不见底,透露着纯真与邪恶。它赤着身躯,浑身晶莹如玉,周围萦绕着几缕淡淡的阴煞鬼气。
段绯赶回来时,小鬼婴还在拽着萧诧的一缕头发荡秋千,发现她靠近,回头看了一眼,便跳到他头上,咯咯咯笑着钻进天灵盖消失不见。
她就隔着火看到那么几秒,还没看清楚,那小家伙就无影无踪了。
悻悻看向萧诧,他睁开眼,似乎有所感应地转头看着她,对她微微一笑。
“恭喜你啊!这么快就重回元婴啦!”段绯远远向他拱手相贺。
“我能再次结婴,你功劳不小。”他道,“等出去了,想要什么你尽管提。”
萧诧起身,感受到体内蓬勃的力量,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五百多年前元婴散尽那一刻他充满了愤懑与不甘,发誓定要卷土重来手刃逆徒。如今愿望将要达成,这一瞬的心情,更多却是苍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喂!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啊?这里的阴气还有游魂都被你吸干净了,也该走了吧?”段绯并没有容他感慨下去,已经在催着要离开了。
在这里的二十多年,对她而言就像坐牢。
以往闭关,她是随时可以选择中断的,闭多久看修炼进度或者自己心情。这次却是不得已待在这里,即便有很大的空间让她活动,却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到那个花花世界,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像压着块石头。
萧诧朝她走了几步,看向横亘在两人之间跳动的黑红魔火:“不急,我还有点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