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噼啪作响,油脂燃烧的味道混合着通道内浓重的潮湿霉味,呛得人喉咙发紧。男孩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瘦小的身影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像某种指引亡灵的幽魂。
通道向下倾斜,越来越深,越来越狭窄。岩壁从粗糙变得异常光滑,甚至开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类似金属的光泽,但摸上去依旧是冰冷的石头触感。那种被“祖荫”强化过的、对非自然造物的敏感,让我头皮阵阵发麻。这条通道,绝非天然形成。
林深伏在我背上,重量几乎要将我压垮。他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地喷在我的颈侧,每一次间隔拉长,都让我的心跳漏掉一拍。男孩不时回头,用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担忧地望过来,小手紧紧攥着那根简陋的火把,指节发白。
我手中那根铁丝一直在持续地、微弱地震动着,像一颗冰冷的心脏。脑海里那个被它修正过的“归墟”坐标,如同一个不断重复的导航信标,明确地指引着方向。令人不安的是,这震动的频率,似乎正隐隐与我体内那股“零号”力量的躁动产生着某种共鸣,一种冰冷的、向下拉扯的吸引力越来越强。
【下来……】
【下来……】
仿佛有无数细碎的低语, directly在脑髓深处催促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压抑中失去了意义。就在我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前方的男孩突然停了下来。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通道的尽头。
那里没有路了。
只有一面巨大无比、光滑如镜的、漆黑如墨的石壁。石壁材质非金非玉,吞噬了所有的光线,看不到任何缝隙或机关,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这里,隔绝了两个世界。
男孩走到石壁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在某个位置敲击了几下。
没有反应。
他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又换了个节奏敲击。
石壁依旧沉默。
他无助地回头看我,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快要哭出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难道错了?这里不是出口?
就在这时——
我手中的铁丝,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震颤!震得我虎口发麻!
它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我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来,将铁丝的尖端,猛地刺向那面光滑漆黑的石壁!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能抵抗枪弹的、吞噬光线的坚硬石壁,在接触到铁丝尖端的瞬间,竟然如同热刀切入黄油般,被无声无息地刺了进去!
紧接着,以铁丝刺入点为中心,无数幽蓝色的、如同神经脉络般的纤细光路,瞬间在漆黑的石壁上蔓延开来!它们疯狂生长、交织,构成一个巨大而繁复的、我无法理解的符号阵列!
整个石壁,活了过来!
嗡——!!!
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声响起。石壁内部亮起幽蓝的光芒,变得半透明起来!光芒后面,隐约可见一条向下的、更加深邃的阶梯通道!
石壁,或者说“门”,正在缓缓向上滑升!
一股远比洞穴中冰冷、带着浓重海腥味和金属锈蚀味的强风,猛地从门后倒灌进来,吹得火把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门后不再是山腹。
而是一片根本无法想象的景象——
我们仿佛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天然形成的海底火山通道的边缘。脚下是人工开凿的、镶嵌在嶙峋火山岩中的金属平台。平台之外,是无比深邃、幽暗的蓝色海水,巨大的、形态怪异发光的深海生物在远处缓缓游弋,投下诡谲的影子。
一条狭窄的、由透明高强度材料包裹的弧形通道,从平台延伸出去,如同一条发光的脐带,连接向下方极深处的、一片庞大无比的、沉寂在深海黑暗中的……建筑群。
那建筑群的风格极其诡异,仿佛是某种高科技文明与古老生物巢穴的融合体。流线型的金属结构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珊瑚礁和贝壳沉积物般的生物基质,无数发光的深海菌落如同呼吸灯般明灭,勾勒出它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它静静地蛰伏在海底,像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
“归墟”……
林深口中墨家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安全屋……竟然藏在如此恐怖的深海之下?!
那根铁丝完成了它的使命,表面的幽蓝光路迅速黯淡,恢复了冰冷普通的样子。但它与我体内“零号”力量的共鸣却骤然加强!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归属感”和“渴望”,从那深海建筑群的方向传来,疯狂地拉扯着我的意识!
【回家……】
【回来……】
冰冷的低语变成了清晰的召唤!
我背上的林深似乎也被这变化惊动,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男孩惊恐地看着门外那深海绝景,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角。
没有退路了。
我深吸了一口那冰冷咸腥的空气,背着林深,踏上了那条透明的、悬于万米深渊之上的弧形通道。
脚下就是无尽的、黑暗的深海,巨大的水压似乎让通道的透明壁障发出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呻吟。每走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男孩紧紧跟在我身后,小脸煞白,死死闭着眼睛,不敢向下看。
通道很长,向下倾斜。越是靠近那座深海建筑,那种诡异的“归属感”就越是强烈,我体内“零号”的力量就越是活跃,几乎要沸腾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开始泛起熟悉的幽蓝脉络。
终于,我们走到了通道的尽头。连接着一扇巨大的、由某种暗蓝色合金铸造、表面覆盖着活性生物装甲的气密门。门上没有任何可见的锁具或控制面板,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陷。
我迟疑了一下。
脑海中那个坐标,和体内力量的躁动,都明确指向这里。
我咬了咬牙,腾出一只颤抖的手,按向了那个掌形凹陷。
在手掌接触的瞬间——
嗡!
门内传来能量流动的嗡鸣。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突兀地响起,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传入我的脑海:
【生物特征扫描:通过。】
【基因序列认证:零号。权限等级:最高。】
【欢迎归来,管理员。】
管理员?!
气密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我瞬间忘记了呼吸,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里面不是一个房间。
而是一个巨大得无法形容的、生机勃勃的、却又是绝对非自然的——生物培育腔!
穹顶是高强度的透明复合材料,外面是幽暗的海水和游弋的发光生物,提供着微弱的光源。腔室内部分为多层,由透明的桥梁和平台连接。
而每一层平台上,都整齐地、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个……
培养舱。
不是“病栋”里那种苍白死寂的舱体。
这些培养舱是活的!舱体本身是某种半透明的生物组织,微微搏动着,内部充满了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如同羊水般的营养液。
而每一个培养舱里,都浸泡着一个……婴儿。
成千上万个婴儿!
他们蜷缩着,闭着眼睛,表情安详,仿佛在沉睡。细小的管线连接着他们的脐带和额头,似乎在输送着营养,也传输着数据。
整个腔室安静得可怕,只有营养液循环系统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汩汩声。
这里……是什么地方?!
墨家的婴儿农场?!“归墟”……是干这个用的?!
我体内的“零号”力量却在此刻兴奋到了极点!一种巨大的、近乎母性的“怜爱”和“守护”冲动,混合着冰冷的、想要“控制”和“同化”的本能,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理智!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向前走去,目光痴迷地扫过那些培养舱里的婴儿。
男孩跟在我身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小手死死捂住了嘴巴。
就在我走过几个培养舱后,我的目光猛地顿住了,血液瞬间变得冰凉!
其中一个培养舱里,那个浸泡在发光营养液中的婴儿……
他的眉眼……
竟然和我小时候照片上的样子……
一模一样!!!
不!不止一个!
我猛地看向旁边的培养舱!里面的婴儿,虽然细微处略有不同,但整体轮廓和基底……都带着我的影子!
还有更远处的……有的眼睛像林深……有的嘴唇的弧度像墨老太太……甚至有一个的侧脸,隐隐透着林静语那温婉的轮廓……
他们……
全都是……
以我为蓝本?!或者说,以“零号”基因为基底,混合了其他墨家核心成员基因的……
复制体?!备份?!新一代的“摇篮”?!
“归墟”……根本不是什么安全屋!
它是墨家最后的、也是最庞大的……基因库和培育基地!
老太太她……她甚至在自己死后,还在用这种方式,延续着她那疯狂的血脉和计划!她把这里设置为最高权限才能进入,不是因为这里安全,而是因为这里是她野心的最终保险!
我就是那个……被设定来“管理”这座活体基因工厂的……“管理员”?!
巨大的恶心和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就在我精神即将崩溃的瞬间——
【检测到管理员精神波动异常。】
【检测到重伤个体。生命体征微弱。】
【启动紧急医疗协议。请求管理员授权。】
冰冷的机械音再次直接响起。
斜前方不远处,一个空置的培养舱(或许是维护舱)的舱盖,无声地滑开了。里面清洁无菌,柔软的生物接口探出,发出柔和的引导光。
它……它要治疗林深?用这种方式?
我看着背上气若游丝的林深,又看向那个散发着诱人光芒、却代表着无尽恐怖未来的培养舱。
救?还是不救?
用这邪恶的技术救活他,然后呢?让他也变成这恐怖工厂的一部分?
看着他死?
剧烈的挣扎撕扯着我的内心。
最终。
我颤抖着,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向那个开启的培养舱。
小心翼翼地,将林深放了进去。
生物接口自动寻找到他重伤的胸口,发出微光,开始扫描和清理创口。
舱盖缓缓闭合。
我瘫倒在冰冷的、微微搏动的生物质地面上,看着被舱盖逐渐遮挡的林深苍白的脸,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我到底……做了什么?
男孩怯生生地靠近我,用小手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背。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尖锐急促的警报声,猛地响彻整个庞大的培育腔!
不同于之前的机械音,这一次的警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警告!警告!检测到未知高能量反应正在快速接近!】
【能量特征匹配:97.8%契合度——“摇篮”原型体(已变异)!】
【警告!防御系统无法识别!遭遇强制同化入侵!】
【所有安全协议失效!重复!所有安全协议——】
警报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无数人用指甲刮擦玻璃的、又混合着电流杂音的……欢快歌声?!
那歌声扭曲、怪诞,调子依稀是某首古老的、哄孩子入睡的童谣,但被唱得支离破碎,充满了非人的疯狂和恶意!
培育腔内所有的光线瞬间变成了危险的、不断闪烁的猩红色!
透过透明的穹顶,我看到——
幽暗的深海中,一个庞大无比的、扭曲的、由苍白肢体、机械残骸和无数疯狂转动的“摇篮”部件强行拼接而成的怪物,正如同深渊中升起的噩梦般,朝着“归墟”高速冲来!
它太大了!几乎堪比整个“归墟”建筑群!
它那由无数个“我”的脸庞拼合而成的、巨大而扭曲的“头部”,正对着“归墟”的方向,张开了黑洞洞的、看不到底的巨口——
嘴里唱的,正是那支扭曲的童谣!
高天骐……
他不仅没死……
他找到了“摇篮”的原型体……
并且……
他把自己和它……融合了?!
他来接收……
墨老太太留给他的……
最后遗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