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的康复训练在基地的小操场上展开。不远处,李开放为叶莲娜临时修建“停机坪兼训练场”还没完工。
九月的俄远东白昼极长,晚上九点仍有暮色逗留。叶莲娜穿着透气的运动服,在单杠上做恢复性拉伸,娜塔莎躺在旁边的婴儿车里,正挥舞着小手追逐一只落在车架上的瓢虫。阿廖娜举着心率监测仪跟在旁边,金发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医生说今天可以增加五分钟训练量,慢慢来,别急。”
远处的生产区里,冬尼娅的团队正在调试红薯淀粉生产线,水珠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叶莲娜做了一组深蹲,额头沁出细汗,忽然听见婴儿车里传来咯咯的笑声。转头望去,娜塔莎正盯着她胸前晃动的十字架,口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柔软的棉质连体衣上。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软肋,也是铠甲。”
当第一颗成熟的红薯被红薯收割机翻起时,叶莲娜终于能穿着运动背心完成整套搏击操。娜塔莎坐在树荫下的野餐垫上,手里抓着一束晒干的矢车菊,看着母亲在草地上腾挪跳跃,发出奶声奶气的惊叹。阿廖娜站在一旁计时,忽然指着远处的地平线:“看!驯鹿群。”
金黄色的草浪中,一群驯鹿正踏着夕阳的余晖迁徙,领头的雄鹿头上,鹿角在暮色中宛如闪烁的枝桠。叶莲娜抱着娜塔莎追上几步,脚边的矢车菊轻轻摇曳,仿佛在为这对母女送行。怀里的孩子忽然伸手指向天空,那里有一只鹰正展翅掠过,翅膀下的羽毛被夕阳染成金红色。
“娜塔莎,你看,那是自由的味道。”叶莲娜轻声说,感受着女儿的小手攥紧自己的衣领。远处的茂秀伯河波光粼粼,河面上,一群天鹅正排成人字形划过。她忽然明白,生命的坚韧从不是独自对抗风雨,而是像这片土地上的万物一样,在阳光与风雨中学会温柔地拥抱世界。
暮色渐浓时,阿廖娜推着婴儿车往宿舍走,车轮碾碎了几株夜开的月见草,散发出淡淡清香。叶莲娜跟在身后,看着女儿在襁褓中渐渐入睡,小脸上还沾着一朵矢车菊的花瓣。头顶的天空中,第一颗星星正在亮起,而远处的红薯地里,红薯收割机的灯光已经开始闪烁,如同撒落在人间的碎钻。
这是俄远东的秋夜,短暂而热烈,如同新生的啼哭,如同母亲眼中永不熄灭的光芒。西伯利亚的秋风卷着白桦树叶掠过停机坪兼训练场时,叶莲娜正站在这里,望着远处米格 - 29战机的尾翼发呆。产后42 天的体检报告被她捏得发皱,医生那句“恢复情况超出预期”还在耳边回响。她深吸一口气,解开军绿色风衣 —— 里面是洗得发白的飞行服,腹部的松紧带微微勒过尚未完全消退的妊娠纹。
“莲娜,今天的训练计划是 ——”阿廖娜抱着飞行日志走来,话未说完便被叶莲娜抬手打断。
“不用按新手套餐,直接上基础格斗训练。”叶莲娜弯腰活动脚踝,听到脊椎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远处的茂秀伯河结着薄冰,倒映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作为曾经的空军飞行员,她太熟悉这种重启身体机能的仪式感 —— 就像战机重新校准陀螺仪,每一块肌肉都需要重新记住风的形状。
第一组拉伸训练开始。叶莲娜跪在停机坪兼训练场的橡胶垫上,双手撑地缓缓后弯。产后松弛的腹肌传来轻微的牵拉感,她数着心跳默数到三十,忽然想起躺在8号木屋楼里的娜塔莎 —— 此刻女儿应该正在李开放的摇晃中啃着安抚奶嘴。这个念头让她嘴角扬起笑意,却也让后腰猛地一沉。
“注意腰椎角度。”阿廖娜递来弹力带,目光扫过叶莲娜微颤的腰腹,“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做120个仰卧起坐的王牌飞行员了。”
“可我的战机还在等我。”叶莲娜咬住弹力带一端,双手握住另一端向后拉伸,肩背肌肉随之隆起。阳光穿过她汗湿的发梢,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体能训练从三公里慢跑开始。叶莲娜踩着积雪覆盖的停机坪兼训练场的环形跑道,听着靴子碾碎薄冰的脆响。前两圈还算轻松,第三圈时,侧切伤口的隐痛开始从骨盆扩散到大腿。她想起临产前三天,还在基地的健身房举着哑铃做深蹲 —— 那时她固执地认为,保持肌肉记忆是对抗未知的最佳方式。
“要不要暂停?”阿廖娜骑着雪地摩托伴行,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犹豫。
叶莲娜摇头,伸手抹去睫毛上的霜花。跑道旁的白桦树光秃秃的,枝桠间挂着她去年冬天训练时遗落的飞行手套。当肺部开始灼烧时,她忽然听见远处8号木屋方向传来隐约的哭声 —— 那频率像极了娜塔莎饿急时的啼哭。这个错觉让她脚步踉跄,却也激发出某种本能的力量,双腿竟不自觉地加快了节奏。
格斗训练在停机坪兼训练场进行。叶莲娜戴着拳击手套,对着沙袋缓缓出拳。产后的第一次发力显得绵软无力,拳峰撞击沙袋的声响如同熟透的果实坠地。她闭上眼睛,想象眼前是气流湍急的云层,每一次挥拳都是在对抗乱流 —— 直到第五组组合拳时,手臂终于找回熟悉的酸胀感。
“注意重心!”阿廖娜突然从侧面突袭,叶莲娜本能地侧身闪躲,却因核心力量不足险些摔倒。两人在防滑垫上扭打在一起,阿廖娜的手肘擦过她腰间的旧伤疤 —— 那是五年前跳伞时留下的纪念。当叶莲娜终于用改良版的十字固锁住对方肩膀时,她们同时听见仓库外传来婴儿车的辘辘声。
李开放站在停机坪兼训练场边,娜塔莎裹在毛绒襁褓里,正挥舞着小手望向她们。叶莲娜松开手,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防滑垫上,在零下十五度的空气里迅速凝成冰晶。她摘下手套,用指尖碰了碰女儿肉乎乎的脸蛋,后者立刻用牙龈咬住她的食指,口水顺着指缝往下淌。
“今天的训练强度 ——”叶莲娜揉着肩膀站起身,被李开放递来的热可可打断。
“医生说循序渐进。”李开放的目光落在叶莲娜泛红的手腕上,那里还缠着孕期用来缓解孕吐的穴位贴,“娜塔莎需要一个健康的妈妈,而不是急于重返蓝天的战士。”
叶莲娜抬头望向停机坪兼训练场边的心跳监测仪。她忽然想起体检时,医生指着超声波图像说 “子宫恢复得像未孕育过一样”——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早已改变。比如此刻,当她抱着女儿走向宿舍时,不再是单纯的飞行员叶莲娜,而是带着另一个生命重量的母亲。
深夜,叶莲娜独自来到红薯地的中央。月光给米格 - 29披上银甲,她伸手抚摸冰冷的机身,指尖划过座舱下方的涂鸦 —— 那是她怀孕前画的小太阳,如今旁边多了个用蜡笔画的歪扭笑脸,想必是李开放带着娜塔莎的杰作。
她深吸一口寒夜的空气,抬起右腿做了个高抬腿动作。伤口的隐痛依然存在,但肌肉的记忆正在苏醒。远处的8号木屋里亮着灯,某个窗口映出阿廖娜抱着娜塔莎走动的剪影。叶莲娜笑了,转身对着星空伸展双臂,像极了战机起飞前展开的襟翼。
当第一颗晨星出现在地平线时,叶莲娜知道,属于她的重返蓝天之日或许会来得晚一些,但正如阿廖娜说的 ——“优秀的飞行员从不害怕等待,因为她们永远知道如何重新校准航向。”
她裹紧风衣往回走,靴底的冰碴在寂静中格外清脆。路过停机坪兼训练场时,她弯腰捡起一片白桦叶,对着月光呵气,看它在掌心慢慢舒展。远处,娜塔莎的啼哭声穿过夜色传来,那是这个寒夜里最温暖的引擎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