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点,“刻赤”号如一头沉稳的巨兽,缓缓向海峡靠近。轮机舱内,仿若一座冰冷刺骨的大冰窖,咸腥的潮气好似一群调皮捣蛋的小精灵,肆意地裹挟着浓重的机油味,不由分说地直往人的鼻子里猛钻,让人浑身每个毛孔都透着不自在。
科利亚稳稳地蹲在压力表前,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嘈杂隔绝,全神贯注地拧着螺丝。他的眼神中只有手中的螺丝,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他和这颗螺丝。后颈上新结的烫伤痂不经意间轻轻蹭到了米莎送给他的银海鸥发夹。上周被排气管烫伤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与后颈那道旧疤紧紧挨在一起,黑黢黢的,恰似一块怎么也烧不化的铁疙瘩,静静见证着他所经历的伤痛与磨砺。
伊万一边手脚麻利地往防水袋里塞水雷数据卡,一边忍不住咋舌道:“你瞧瞧你,锁骨上的新伤都流脓了,赶紧抹点薄荷膏呀!”科利亚却只是缓缓扯下脖子上的齿轮吊坠,齿轮边缘轻轻刮擦着掌心的老茧,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他们之间独有的故事。“等这活儿干完再说,说不定米莎这发夹到时候能当创可贴使呢!”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掏出那颗樱桃糖,糖纸早已被海水泡得软塌塌的,背面印着的海燕叼橄榄枝图案,和他后颈的海燕刺青一模一样,刹那间,那些与米莎相处的温暖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仿佛米莎此刻就在他身边,正给予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然而,平静瞬间被打破。就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声呐屏上的波纹陡然间剧烈跳动起来,好似一口煮沸的大锅,翻涌不息——三公里外,一艘船正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他们快速靠近!
科利亚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赶紧摸出叶莲娜给他的飞行表,只见夜光指针恰好稳稳地卡在三点十七分。这时间,竟与七年前父亲在收复克里米亚半岛行动中牺牲时,手表停止的时刻分毫不差,一种宿命般的感觉,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伊万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把紧紧拽住他的手腕,满脸惊惶地叫道:“你听!声呐里传来海豚的叫声呢!”
伊万突然拽住他的手腕,声音发慌:“你听!声呐里有海豚叫!会不会是巡逻艇的声呐干扰?”他的话还没说完,水雷舱的钢板突然 “哐当”一声巨响,像惊雷炸在耳边,震得人耳膜发麻——是舱内固定水雷的支架松脱,水雷撞在钢板上发出的动静。一颗蓝玻璃珠从科利亚的衣兜滚出来,在甲板上弹了两下,正好卡进控制台的裂缝里,远远看去,像镶了颗海蓝色的宝石,在昏暗里透着点神秘的亮。
“糟了!水雷固定架松了!”科利亚心头一紧,抓起防水袋就往舱外冲,“得赶紧把水雷投到预定海域,不然支架撑不住会出危险!”两人踩着甲板的锈迹跑到船舷,启动投放装置将水雷缓缓吊进海里——可刚松开挂钩,就见水雷没像预期那样浮在指定深度,反而直直往下沉,“咚”地一声撞在海底礁石上,溅起的水花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坏了!水雷卡礁石上了!”伊万盯着海面的涟漪,急得跺脚。
“快放橡皮艇!”科利亚边喊边和伊万一起放下橡皮艇,小心翼翼地划入海峡。刺骨冰冷的海水便如同一根根尖针,毫不留情地扎向科利亚锁骨处的烫伤,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见伊万争着要下水,科利亚眼疾手快,一把用力按住他,语气果断而坚决地说道:“你留在船上守着!我去把水雷支架掰直!”
“科利亚,你身上有伤,还是我下去弄吧。”伊万焦急地劝道,眼神中满是担忧。
“别争了!刚才声呐仪‘滴滴滴’响个不停,巡逻艇开着探照灯马上就到了,再磨蹭咱俩都得被当成靶子打!”科利亚的语气斩钉截铁,容不得半点置疑。
科利亚刚潜到水雷旁边,便听到“咔嗒”一声脆响——水雷触底时不巧卡进了礁石缝里,弹体的裂缝中还塞着一块锈迹斑斑的弹片,就像钥匙孔里塞进了石子,使得水雷无法正常安置。
他咬咬牙,从腰间掏出匕首,用力去撬。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 “轰隆”一声巨响,那声音如同山崩地裂,爆炸产生的余波如汹涌的浪潮般袭来,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仿佛脑袋里塞了一个正在燃放的二踢脚,难受得几乎要昏过去。
科利亚吃力地浮出水面换气,冲着伊万喊了一声:“伊万,炸得好!” 然而,话音未落,巡逻艇的探照灯光柱如同一道利剑,“唰”地扫了过来。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又一头扎进水里,动作敏捷得如同一只矫健的海豚。
他用牙齿艰难地咬开防水袋,将荧光漆涂抹在水雷上——蓝莹莹的光芒在水下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好似给黑海缝上了一道发光的伤口。而这,正是他给叶莲娜的战机发送的信号,承载着他们之间特殊的默契与信任。
“科利亚!暗流把水雷卷得更偏了!支架快被礁石磨断了!”伊万趴在橡皮艇边缘,朝着海面大喊,声音被海风扯得发颤,手里紧紧攥着备用的铁链,随时准备接应。
科利亚在水里憋得肺腑发疼,听见伊万的喊声,赶紧调整姿势往水雷方向游。借着荧光漆的蓝光,他看清水雷支架已经扭曲成了“S”形,铁链在礁石上磨出“咯吱”的声响,再拖下去恐怕要彻底断裂。他游到支架侧面,用膝盖顶住礁石,双手死死扣住支架两端,想借着身体的力量把它掰直——可礁石太滑,他的掌心刚用力就打滑,指甲缝里还被礁石的碎渣划破,渗出血来,在海水里晕开淡淡的红。
这时,他后颈的银海鸥发夹突然硌了一下皮肤,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猛地想起米莎递发夹时说的话:“海鸥能在黑海上找着回家的路,它也能护着你平安回来。”一股劲突然从心底涌上来,他咬着牙,把匕首叼在嘴里,腾出一只手从腰间解下皮带,绕着支架和自己的腰紧紧绑在一起,再用另一只手抓住伊万扔来的铁链,朝着水面喊:“伊万!拉!慢点儿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