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德萨城郊的豪华别墅里,水晶吊灯只亮了角落一盏,昏黄的光像蒙了层纱,勉强勾勒出客厅的轮廓。李伟推开门时,浓烈的雪茄味扑面而来,烟雾在空气中织成朦胧的网,将沙发上的身影裹得若隐若现。直到她走到离沙发三步远的地方,那道身影才缓缓抬头——李奇微指间夹着半截燃烧的雪茄,火星在昏暗里明灭,眼底的冷光比窗外的夜色更沉,连鬓角的白霜都透着压迫感。
“父亲,曹继承他们问起港口的异常货物了。”李伟的声音放得很轻,指尖攥着裙摆的力度,让布料起了道褶皱,语气里的敬畏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奇微冷笑一声,雪茄灰落在手工地毯上,留下个深色的印子,他却毫不在意:“哦?倒比我想的敏锐。”他抬眼扫过李伟,目光像淬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继续盯着,按原计划走,别让那些没用的情绪迷住了心智。你是李家的人,不是来跟他叙旧的。”
“是,父亲。”李伟低头应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把心头翻涌的犹豫狠狠压下去。转身离开时,她听见身后传来雪茄被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的声响,“咔嗒”一声,像重锤砸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回到那辆黑色轿车,坐进驾驶室,望着远处敖德萨港闪烁的灯火,记忆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回童年——那是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午后,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放学路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她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刚拐进巷口,就被三个半大的孩子堵住。
“听说你爸很有钱?搞点钱花花。”为首的男孩伸手抢过她的书包,在书包里翻找起来,然后往地上一甩,课本、作业本散了一地。“怎么就这点钱?”一边说一边伸手推了她一把。李伟踉跄着扶住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让它掉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跑调却格外响亮的歌冲了过来,是最近电视台天天播的《水浒传》主题曲:“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曹继承那胖乎乎的身影“噔噔噔”出现在巷口,小脸涨得像熟透的番茄,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圆滚滚的身子绷得笔直,像只鼓足勇气、要护着同伴的小老虎。“你们干什么!不准欺负李伟!”
“就凭你这个死胖子?”抢书包的男孩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推他。曹继承却不退反进,撸起袖子露出圆滚滚的胳膊,继续扯着嗓子唱:“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他一边唱,一边朝着那群孩子冲过去,动作笨拙得像只小熊,眼神却亮得吓人,满是坚定。
那群孩子本就是仗着人多起哄,见曹继承这副拼命的模样,反倒慌了。为首的男孩骂了句“疯子”,捡起地上的书包扔过来,带着人跑了。曹继承喘着粗气跑过来,用胖乎乎的手帮她捡书本,还不忘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李伟,别怕,以后我保护你,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那一刻,阳光落在他汗津津的额头上,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星。李伟望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胸口涌上来的暖意,像晒过太阳的棉花,软乎乎的。从那以后,曹继承真的成了她的小守护者——会把口袋里的水果糖偷偷塞给她,会在她被老师误会时站出来替她解释,会拉着她的手,陪她走过黑漆漆的小巷。
后来学校办绘画比赛,李伟看着公告栏上的通知,心里痒痒的,却不敢报名——她连像样的画笔都没有,更怕自己画得不好被人笑话。曹继承看出了她的心思,当天就把自己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拿出来,买了一盒十二色的彩色铅笔送给她。“李伟,你画的小花比老师画的还好看,肯定能拿奖!”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神里的信任,比铅笔的颜色还鲜亮。
那段时间,每天放学后,他们都会躲在公园的凉亭里画画。曹继承不吵不闹,就坐在旁边看她画,偶尔会指着画纸说:“这里加个小太阳吧,会更暖和。”最终,她的《春天的花园》真的得了二等奖。站在领奖台上,她一眼就看见台下的曹继承,他举着小拳头,蹦着喊:“李伟,你真棒!”那笑容,比舞台上的聚光灯还要亮。
还有一年暑假,他们约好去郊外的小溪摸鱼。曹继承像只灵活的小猴子,在溪边的石头上跳来跳去,还时不时捡起小石子往水里扔,溅起的水花落在她脸上,凉丝丝的。她蹲在岸边找漂亮的贝壳,没注意脚下的青苔,一下子滑进了水里。冰凉的溪水瞬间没过脚踝,她吓得尖叫起来。
曹继承听见声音,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溪水浸湿了他的短袖,贴在圆滚滚的身上,头发滴着水,像只落汤鸡,可他却先着急地问:“李伟,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看着他满是担忧的眼神,李伟忍不住破涕为笑,捏着嗓子学最近电视台反复播的《射雕英雄传》里黄蓉的腔调,脆生生地答:“我没事,继承哥哥。”
曹继承愣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连脸上的水珠都跟着晃:“你这模样,倒真有点像黄蓉!”说着还伸手帮她捋了捋贴在脸颊的湿发,指尖带着溪水的凉意,却让她心里暖得发烫。
那些日子里的温暖,像一颗颗饱满的珍珠,串起了她整个童年,自此她真的学起了黄蓉。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父亲李奇微开始算计曹伯父的山海集团,两家的关系像断了的弦,急转直下。曹继承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亲昵,慢慢变成了疏远。她无数次想拉住他解释,却被父亲的警告堵在喉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在自己眼前越来越远。
如今在敖德萨,她却要按照父亲的要求,盯着曹继承的一举一动。每当看到他,童年的记忆就会翻涌上来,让她心如刀绞。她痛恨父亲的阴谋,却又挣脱不了亲情的枷锁,只能在这样的矛盾里苦苦挣扎—— 一边是要守护的童年温暖,一边是逃不开的家族裹挟,像被两股力量拉扯的线,快要把她扯断。
她启动车子,朝着酒店的方向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