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也不容易。”
啪叽。
酒劲,彻底上来了。
天旋地转。
林宇醉了。
醉得一塌糊涂,七荤八素。
后面的事情,他统统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抱着周全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着梁文源那个老狐狸的暴行。
好像还拍着胸脯,说什么“苟富贵,勿相忘”。
又好像,指着清河县的方向,大放厥词,说什么“穷山恶水,老子也能给你盘活了”。
怎么回去的,不知道。
说了些什么虎狼之词,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他只知道,第二天醒来,头痛得像是要炸开。
宿醉的滋味,比失恋还难受。
而他,林宇,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个一心只想搞钱的俗人。
此时此刻,却多了一个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周全。
那个被他占了位置的倒霉蛋。
一想到周全昨晚那张写满了“惨”字的脸。
林宇的心,就像是被人拧紧了一样。
完了。
欠人情了。
还他妈是天大的人情。
...
与此同时。
把林宇这个烂醉如泥的家伙,拖死狗一样拖回宿舍。
周全撑着自己也有些晃荡的身子,走出了家属院。
晚风一吹,酒醒三分。
他脸上的苦涩,茫然,和对未来的绝望,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藏不住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甚至,还有一丝感激。
市长秘书。
听着风光,可谁又知道其中的苦?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三十岁出头,能爬到这个位置,他周全靠的是什么?
是背景?
不,他爹妈就是普通工人。
是能力,是手腕,是把所有棱角都磨平了的谨小慎微。
他就像一颗严丝合缝的螺丝钉,把自己拧死在了市长身边。
前途无量?
是啊,所有人都这么看。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再这么下去,他这辈子,也就只是个秘书了。
熬到梁市长退休,运气好,放出去当个副局长,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只有林宇。
那个对体制一窍不通,脑子里只有大别野、小奔驰的愣头青。
才会真情实感地认为,自己抢了他的位置,毁了他的前程。
才会对着一个即将外放主政一方,前途真正变得不可限量的‘秘书’,流露出那么真诚的同情和愧疚。
周全摇了摇头,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处。
而是整理了一下被林宇抓得皱巴巴的衣领,重新挺直了腰杆。
朝着市长办公室,走去。
....
办公室内。
梁文源没有走,他在等。
一杯浓茶,已经喝得见了底。
“咚咚咚。”
“进来。”
周全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酒气。
“市长。”
“坐。”梁文源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怎么样?那孙猴子,没把你吃了?”
周全接过茶杯,暖意从手心传遍全身。
他脸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表情。
“吃倒是没吃。”
“就是抱着我大腿,认我当亲哥了。”
他将今晚饭局上的情况,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从林宇的愧疚,到拍着胸脯的保证,再到醉后的胡言乱语。
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说对不住我,抢了我的位置。”
“还说,等他在您身边站稳了脚跟,就想办法把我从清河县调回来。”
“我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
梁文源听完,也是乐得不行。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一阵愉悦的轻响。
“你以为,说上几句,这孙猴子就不闹腾了?”
梁文源笑骂道。
“那个混球,无法无天,心里就没对我这个市长的半点敬畏。”
“今天敢踹我的门要官,明天就敢爬到我桌子上拉屎!”
“指不定,这会儿正琢磨着,怎么再给我弄出点幺蛾子呢。”
周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市长的快乐,他好像,又体会到了几分。
“不过,”梁文源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多了几分感慨,“那混球,是真有想法,有能力,就是他妈的,全都不用在正道上。”
“有时候,我都在想,他那个脑袋瓜里,到底是怎么长的。”
这话,算是说到周全心坎里了。
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又有一丝庆幸。
“市长,您是不知道。”
“刚开始听说您要把我下放到清河县,我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
“清河县那个情况,别说人了,狗看了都得摇头。”
“我当时就觉得,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梁文源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全苦笑一声,继续道:“偏偏,就是这个混球。”
“他喝多了,拉着我,非要给我出主意。”
“给我指了条...邪路。”
“嗯?”梁文源来了兴趣,“什么邪路?”
周全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那是一种,混杂着荒谬,震惊,但又隐隐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行”的复杂神情。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要把那番惊世骇俗的话,给原原本本地转述出来。
“他说,清河县穷,是因为东西卖不出去。”
“他说,酒香也怕巷子深。”
“他说,光靠我们两条腿跑,一辈子也跑不出那穷沟沟。”
梁文源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谁不知道?
“然后呢?”
“然后,”周全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他说,得让别人,主动来找我们买。”
“他说,要造势!”
“要讲故事!”
“要把清河县的穷,当成卖点!把农民的苦,当成噱头!”
轰!
梁文源的脑子,嗡的一声。
把穷当卖点?
把苦当噱头?
这是什么混账话!
“他还说...”周全看着梁文源越来越黑的脸色,声音都有些发虚,“他说,光讲故事还不够。”
“得找个有分量的人,亲自下场。”
“他说,我,周全,就是最好的人选。”
梁文源的眼皮,开始狂跳。
“他要我...”
周全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要我亲自去市电视台。”
“开个直播。”
“对着全市人民,直播卖我们清河县的土特产!”
“他还给起了个名,叫直播带货!”
周全的脸上,写满了“我他妈的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