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钱。
分钱。
股市里的利润，由南江财政提前兑现，先行发放给民众一部分。
何建国和李达康脸上的笑就没断过，嘴角咧开，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林宇站在红砖高台上，手里抓着一沓又一沓大团结，机械地递出去。
风吹来，油墨的香气钻进他鼻子。
这香味像刀，一刀刀扎在他心上。
妈的。
这钱，没有一分是我的。
这二十个亿，没有一毛钱是属于我的！
“大爷，您拿好。”
林宇把一捆钱塞进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大爷手里。
老大爷的手抖着，接过钱，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
“市长......好人啊！我们家的拖拉机，能换个新的了！”
林宇嘴角抽动，脸部肌肉僵硬。
笑不出来。
“嫂子，这是你们家的。”
他把钱递给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
妇女接过钱，当场就哭了，抱着孩子一个劲地给他鞠躬。
“谢谢市长！谢谢市长！俺家娃上学的钱，有了！”
林宇：“......”
操。
胸口怎么有点发热？
不对！
林宇猛地甩甩头，把这股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暖意甩出脑海。
老子是资本家！
老子是要去鹏城买楼、炒股、会所嫩模的重生者！
不是他妈的活菩萨！
他板起脸，面无表情，成了一台没有感情的发钱机器。
一张张钞票从他手中溜走。
那是他本该拥有的游艇。
那是他本该停满豪车的车库。
那是他本该在鹏城湾一号大平层里，左拥右抱的青春。
全没了。
全都变成了眼前这些大爷大妈、大哥大嫂脸上的笑容。
何建国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一幕，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林啊，看见没？老百姓心里有杆秤。”
“他们都知道，谁是真心对他们好。”
林宇想给他一拳。
分钱大会进行到一半，几辆黑色桑塔纳停在广场边上。
车门打开，下来几个人，径直朝高台走来。
林宇眼皮一跳。
是何建国的妻子温雅，还有清河县的县委书记周全。
后面还跟着几个他不认识，但一看就是其他地市领导模样的人。
他们不是来开会的，是来领钱的。
不走银行转账，不通过财政划拨，人，亲自过来，把钱领回去。
“小林！”温雅走到台前，眼睛亮得吓人，“我来替我们家领钱了！那三万六！听钱进说，翻了十几倍！”
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热，看林宇的表情像在看自家麒麟儿。
林宇把一包用报纸裹好的钱递给她，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小林市长！”周全也挤了上来，满面红光，嗓门洪亮，“我们清河县的一百万！也翻了！太感谢您了！我们县的财政，这下彻底活了！”
“还有您上次说的那个社区直营店！搞起来了！老百姓都说，跟着您，不仅能赚钱，连菜都吃得便宜！”
又他妈是一笔功劳。
林宇脑袋嗡嗡作响，麻木地把钱递过去。
接着，其他几个市的市长也围了上来，一个个脸上堆着笑，争先恐后地跟林宇握手，合影。
“小林市长，久仰大名啊！”
“我是隔壁和平市的，我们市也投了五十万，这次多亏了您！”
“小林市长，有空来我们东山市指导工作啊！”
这帮人，拿了钱，拍了照，一个个心满意足地走了。
那架势，不像来领钱，倒像是来西天取经，拜见佛祖。
林宇彻底麻了。
就在他以为这出闹剧快要结束时，人群中，又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大头。
“飞鸢”服装厂的厂长。
他今天穿得人模狗样，手里却举着个大红色锦旗，上面八个烫金大字：【点石成金，国货之光】。
“市长！”李大头挤到台前，憨憨地笑着，把锦旗递了上来。
那副老实巴交、感恩戴德的模样，让林宇满肚子的火气，硬是没地方撒。
算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向钱进把锦旗收下。
他没有看到。
在转身的瞬间，李大头那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精明。
他不动声色地，和李达康、何建国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眼神里，没有憨厚，只有“计划通”的默契。
活动终于结束。
林宇被何建国和李达康一左一右地“护送”回了市府大楼。
还是那间办公室。
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味道。
唯一不同的，是门口那块牌子。
“代理”两个字，已经被人撬掉了。
【市长办公室】
这几个字，像座大山，压得林宇喘不过气。
他瘫坐在老板椅上，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今天，经他手的钱，有二十个亿。
现在，他兜里比脸还干净。
不。
还多了一顶“市长”的帽子，和一堆他妈的“组长”头衔。
这趟沪市之行，不仅没提桶跑路成，反而还越升越高！
我踏马......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宇双手插进头发里，无声地咆哮。
这江城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这帮老登，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怪物！
他现在就是个被锁在金笼子里的金丝雀，不，是金母鸡。
每天的任务，就是给这帮老登下金蛋。
还他妈得是双黄的！
绝望。
彻头彻尾的绝望。
就在林宇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一片黑暗，再无半点光亮时，脑海里，一个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闪现。
沪市。
那短暂的，却无比珍贵的自由时光。
他不是只去开了个股票账户。
他还去了一趟邮局。
在那个小小的，有些陈旧的邮局柜台前，他伏案写了一封信。
一封寄往遥远的，南方的，一个叫“鹏城”的地方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他甚至还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
“小马同志，你好。”
“我是南江的一名计算机爱好者，也是你创办的《计算机世界》简报的忠实读者。”
“非常钦佩你对未来互联网发展的独到见解。尤其你提到的，未来人与人的交流，将突破地域的限制，通过网络即时通讯......这个想法，我认为非常伟大。”
“听闻你正在创业，这里附上一笔小小的稿费，共计二十多万，希望能为你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
“不日，我或将南下鹏城，届时希望能与你当面交流，探讨未来。”
“祝，事业顺利。”
落款是：“一个同样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林宇。”
他把那封信，连同那张五百元的稿费汇票，一起塞进了信封。
地址，是他凭着记忆，写下的那个后来闻名世界公司的，早期创业地址。
华强北，赛格科技园。
一个微不足道的种子。
一个在绝望中，为自己留下的，最后的，也是最隐秘的后手。
他要去鹏城，要见那个未来的小马哥，光凭嘴说，空着手去，怎么行？
总得有个由头，有个见面礼。
一篇吹捧的信，一张雪中送炭的汇票，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林宇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跳动。
算算时间。
从沪市寄出去，到现在，一个多星期了。
平信，应该也到了吧。
那个不善言辞，但内心骄傲的年轻人，在收到这样一封充满认可、理解，还附带一笔巨款的信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不会回信？
林宇的呼吸开始急促。
办公室外，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秘书向钱进的声音。
“市长，晚饭准备好了，在小食堂。”
林宇没有回头。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阵脚步声上。
除了脚步声，还有别的声音吗？
比如，纸张摩擦的声音？
一个信封被递进来的声音？
一个来自鹏城的，承载着他最后希望的信封？
“市长？”
向钱进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宇猛地转过身，视线如炬，死死地盯着向钱进的双手。
他的手里，空空如也。
没有信。
林宇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不吃了。”
他摆了摆手，声音嘶哑。
“......是。”
向钱进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林宇重新瘫坐回椅子上，自嘲地笑了笑。
想什么呢？
怎么可能这么快。
再说，人家凭什么给你回信？
或许，那封信，早就被当成垃圾，扔进了废纸篓。
林宇闭上眼。
最后的希望，似乎也要破灭了。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又是向钱进。
“市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古怪。
“门口，邮局的同志，说有您一封......加急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