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班。
林宇在办公室里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准备放松一下。
马上就能回家了。
远离这群脑补怪，远离这堆破事。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就想躺平，彻底的躺平。
然而，他刚走到窗边，楼下人民公园的喧闹声就传了上来。
林宇皱眉望去。
下一秒，他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人民公园那个用来分发二十亿红利的高台上，又站上了两个人。
向钱进，孙德胜。
向钱进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孙德胜则拿着一叠刚印出来的传单。
那两人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手舞足蹈，神情激动。
这两个狗东西，想干什么？！
林宇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还没等他想明白，高台上的大喇叭里，就传出了向钱进慷慨激昂的声音。
“同志们！乡亲们！”
“就在今天下午，我们敬爱的小林市长，主持召开了一场关于日韩考察团的重要会议！”
“会上，有同志提出，要用最高的规格，铺红地毯，去迎接那帮洋人！”
孙德胜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鄙夷。
“同志们！这是什么思想？这是典型的崇洋媚外！是还没站起来的思想！”
向钱进清了清嗓子，拿起手里的红头文件，一字一句地念：
“在这样错误思潮抬头的关键时刻！我们的小林市长，拍案而起！”
“市长明确指示：我们和他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我们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
“市长教导我们：要挺直了腰杆和洋大人做生意！要把‘爱来来，不来滚’的精神，刻在骨子里！”
“市长还说......”
台下，人群的情绪被瞬间点燃！
“说得好！”
“市长牛逼！就该这么干！”
“妈的！早就看那帮趾高气昂的洋鬼子不爽了！”
办公室里，林宇听着那被拔高、甚至篡改的会议精神，脑子嗡的一声。
不是！
操！
老子说过这些话吗？
我他妈就是单纯不想伺候那帮洋人，想把事情搅黄了好滚蛋！
什么叫挺直了腰杆和洋人做生意？
什么叫爱来来，不来滚的精神？
你们他妈的还真会总结啊！
还有，向钱进你个狗东西！那他妈是我发的文件吗！那是你自己写的吧！
林宇气得血压飙升。
他一把推开窗户，上半身都探了出去，张开嘴就要对着楼下那群人和台上那两个颠倒黑白的狗贼咆哮。
“我没有说过这些！”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他妈的别瞎......”
然而，话到嘴边，他忽然在人潮中，看到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江城飞鸢厂厂长，李大头。
我戳！
这个头号脑补怪，铁杆狗腿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宇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要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
还不等林宇把那句否认吼出去。
台下的李大头振臂高呼，声音盖过了周围不少人。
“小林市长说得对！坚决拥护小林市长的讲话和指示精神！”
李大头满脸涨红，激动地对着身边的人大声宣讲。
“你们是不知道！上一次，那个美国来的史密斯，见收购我们厂子不成，就想用价格战、渠道封锁这些阴招，把我们江城的服装品牌扼杀在摇篮里！”
“那手段，叫一个狠！”
“要不是我在飞机上运气好，刚好遇到小林市长指点迷津，我们飞鸢厂现在还在不在都两说！”
“我和我那几千个工人兄弟们，还能不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更是想都不敢想！”
李大头的话，直接引爆了全场。
人群中，立刻又站出来几个人。
“对！这件事情，我可以证明！”
“还有我！当初就是史密斯那个王八蛋，搅黄了我们的订单！”
王建国！秦富贵儿！还有宋吉祥！
如果说李大头一个人的话，只是增添了几分说服力。
那么，这几个在江城同样有头有脸的国营大厂厂长一起站出来作证，那就是铁证如山！
由不得任何人不信！
“原来还有这回事！”
“妈的！这帮洋鬼子心真黑啊！”
“幸亏有小林市长！”
“跟着市长，就是有骨气！”
本就因为那二十亿而对林宇盲目崇拜的市民们，这下彻底狂热起来。
一张张脸上，全是同仇敌忾的亢奋。
办公室里，林宇看着窗外的一切，身体无力地顺着窗沿滑坐到地上。
完了。
又被这群狗东西给安排了。
他现在就是跳下去说自己是骗子，估计都会被这群人当成是市长在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考验我们的信仰。
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
何建国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站到他身边，同样看着楼下山呼海啸般的场面。
“小林市长。”
何建国轻轻拍了拍林宇的肩膀，语重心长，满含深意。
“是我没有深刻领悟你的指示和精神。”
“你放心。”
“从今天起，我会带领市委班子，以及全市的干部群众，深入学习、贯彻落实你的会议讲话精神！”
林宇缓缓地，一帧一帧地，扭过僵硬的脖子。
他看着身旁这个满脸真诚，语气里满是敬佩的市委书记。
嘴巴张了张。
想骂人。
但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发自灵魂的拷问。
“不是......”
“你一个书记，一把手。”
“深入学习一个市长的会议讲话内容和指示精神......”
“这对吗？”
“这合理吗？”
何建国闻言，非但没有觉得不妥，反而笑得更加欣慰。
看看！
这就是小林市长的格局！
有这么大的本事，却从不居功，还时时刻刻想着维护班子团结和领导权威！
“合理！”何建国斩钉截铁地回答，“太合理了！”
“能者为师！达者为先！”
“你的思想，你的格局，你的远见，早就超越了职务本身！”
“学习你的精神，就是学习最先进的生产力发展方向！”
“......”
林宇彻底没话了。
他被这群老登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人都快懵了。
什么叫降维打击？
这就叫降维打击！
他收回视线，最后看了一眼楼下那些还在高呼保卫小林市长、打倒美帝野心狼的人群。
又看了看身边这个已经彻底走火入魔的何建国。
他觉得，整个南江市的人都疯了。
而他。
是这里唯一一个正常人。
也是病情最重的那一个。
林宇沉默了许久。
久到何建国都以为他被自己的话感动到了。
他才抬起头，对着何建国，也像对着自己，轻轻说了一句。
“你们过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