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林宇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
屁股底下像是长了钉子。
不对劲。
越想越不对劲。
这椅子坐着烫屁股啊！
他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
又坐下。
还是坐不住！
不行。
绝对不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我是来干嘛的？
我是来被开除的！
我是来辞职下海的！
我是要追逐改革开放的春风，做大做强，再创辉煌的！
我的目标是赚他娘的一个小目标。
然后南下鹏城，去找那个小马哥。
那是未来！
那是首富！
那是泼天的富贵！
谁踏马稀罕在这儿当什么狗屁区委书记？
谁踏马想天天跟这群老狐狸斗智斗勇？
尤其是经过那么一闹腾。
好家伙。
区长直接原地飞升成区委书记。
连李大头那个“南江特产”都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了。
这要是真让我把浦东搞起来了......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到时候别说辞职了。
怕是想退休都得看上面的脸色。
要是搞不起来......
林宇打了个寒颤。
想想赵达功那句“上坟”，想想张洪伟那意味深长的笑。
要是搞砸了，这群老登能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仅仅是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
林宇就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凉飕飕的。
这地方太危险了！
特别是今儿一大早。
刚进办公大楼。
那气氛，诡异得吓人。
路过的干部，看见他都跟看见活神仙似的。
眼神里那股子狂热，藏都藏不住。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他们在角落里嘀咕。
“听说了吗？股市崩了！”
“废话，早崩了！但我听说，咱们小林书记昨天就清仓了！”
“卧槽？神了啊！精准逃顶？”
“那是！你是没看见，昨天张市长的秘书小刘，那是跪在地上求书记指点迷津啊！”
“小林书记真乃股神下凡！”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什么股神下凡？
老子那是想拿钱跑路！
再这么传下去。
我还跑个屁啊！
腿都要被这群人给打断了供起来！
还有昨天那个小刘。
林宇一想起这事儿就来气。
那套丝滑的小连招。
进门，关门，下跪，抱大腿，痛哭流涕。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生涩。
这特么明显就是南江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啊！
要说没有张洪伟那个老狐狸在背后授意？
要说没有向钱进和孙德胜这两个狗东西在旁边当狗头军师？
鬼都不信！
这就是个局！
一个针对我林宇的，天罗地网！
全员恶人啊！
这帮人为了把我焊死在这个位置上，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还能不能有点底线了？
还能不能讲点武德了？
林宇深吸一口气。
看向窗外。
天色阴沉，乌云压顶。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走！必须走！一刻都不能多待！
赶紧走！
再不走，怕是连骨头渣子都要被这群老阴比给嚼碎了咽下去。
趁着现在大家都在忙着讨论股市。
趁着张洪伟那个老登还没想出新的损招。
就是现在！
林宇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巨大的蛤蟆镜。
往脸上一架。
瞬间遮住了大半张脸。
又找了顶鸭舌帽扣在头上。
把那身笔挺的西装脱了。
换上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夹克。
轻装简行。
主打就是一个低调。
他悄悄把办公室的门拉开一条缝。
贼眉鼠眼地往外瞄了瞄。
走廊里静悄悄的。
向钱进和孙德胜那两个门神居然不在？
天助我也！
林宇心中狂喜。
猫着腰。
踮着脚尖。
像个做贼的小偷一样，顺着墙根往外溜。
一步。
两步。
三步。
安全！
成功溜出办公大楼。
站在大楼门口的台阶上。
林宇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自由的空气！
是多么的香甜！
只要出了这个门，叫上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买了票就往鹏城跑。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老子去当首富了！
你们这群老登就在这儿自己玩泥巴去吧！
林宇嘴角忍不住上扬。
美好的未来在向他招手。
然而。
就在他准备迈开步子，奔向新生活的时候。
一只大手。
毫无征兆地。
重重地。
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啪！”
这一声脆响。
在林宇的耳朵里，简直比惊雷还要恐怖。
他浑身一僵。
整个人都麻了。
血液瞬间凝固。
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林宇僵硬地转过脖子。
映入眼帘的。
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脑袋。
那张脸上。
挂着标志性的、憨厚中透着一丝狡黠的、让人看了就想给他一拳的笑容。
卧槽！
李大头！
林宇瞳孔地震。
差点没忍住一句国骂喷出来。
这货不去弄他的大卖场？
不去到处哭着喊着说自己亏钱了？
不去给南江省当散财童子？
跑这里来做什么！
还有！
能不能不要在这么重要的时候！
这么关键的时刻！
出现在老子的身后！
你是鬼吗？
走路没声音的吗？
一时间。
林宇感觉自己都快哭了。
心态崩了啊！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货会在这儿堵门！
这特么是造了什么孽啊！
看着李大头那张笑得跟菊花似的脸。
林宇真的很想一脚把他踹飞到黄浦江里去喂鱼。
但他不能。
他是书记。
他得端着。
林宇强忍着吐血的冲动。
嘴角抽搐着。
十分艰难地。
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咬着后槽牙。
从牙齿缝里，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
“是，是大头啊......”
“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又有什么困难了吗？！”
李大头嘿嘿一笑。
那笑容。
落在林宇眼里。
简直就是恶魔的微笑。
“没困难！没困难！”
李大头大嗓门一扯，震得林宇耳朵嗡嗡响。
“书记，我是来给您报喜的啊！”
“报......报喜？”
林宇眼皮狂跳。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货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这货能有什么喜？
除非是他那个破厂子倒闭了，那对我来说才是大喜！
李大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压低了声音。
但那音量，依然能让方圆十米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书记，您猜怎么着？”
“咱们那个‘南江土特产展销中心’......”
“火了！”
“彻底火了！”
“今天一大早，还没开门呢，排队的人就绕了商场三圈！”
“咱们带来的那十几万套衣服，还有那几十万本书......”
“一上午！”
“就一上午的时间！”
“全被抢光了！”
“连展柜都被人搬走了！”
李大头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了林宇一脸。
“书记！您真是神了！”
“您这一手饥饿营销，玩得太溜了！”
“现在全沪市的人都在求着咱们补货呢！”
“这不，我赶紧过来请示您......”
“咱们是不是再从南江调个一百万套过来？”
林宇眼前一黑。
身子晃了晃。
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火了？
抢光了？
还要再调一百万套？
我尼玛......
我是让你去搞垮市场的啊！
我是让你去制造积压的啊！
我是让你去把事情搞砸的啊！
你怎么......
你怎么又给干成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能不能让我输一次？
就一次！
林宇看着李大头那张写满“快夸我”的大脸。
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噗——
一口老血，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这哪里是报喜。
这分明是报丧啊！
这是要彻底断绝老子的后路啊！
这要是再搞个一百万套过来。
那我这个“商业奇才”、“带货一哥”的名头，岂不是要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了？
林宇颤抖着手。
扶住旁边的柱子。
才勉强没让自己瘫软下去。
他看着李大头。
眼神空洞。
绝望。
又无助。
“大头啊......”
林宇声音虚弱。
“你......你真是......”
“干得......漂......亮......”
最后两个字。
林宇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抠出来的。
每一个字。
都像是带血的刀子。
扎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
李大头一听，顿时乐开了花。
“那是！必须得干得漂亮！”
“不能给书记您丢人啊！”
“对了书记，为了庆祝这次大卖，我还特意给您准备了一份惊喜！”
惊......惊喜？
林宇身子一抖。
这俩字现在对他来说，就是惊吓！
“什......什么惊喜？”
李大头嘿嘿一笑。
猛地一挥手。
对着身后大喊一声：
“兄弟们！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
只见大楼旁边的草丛里、花坛后、柱子后面。
呼啦啦钻出来一大群人。
全是穿着飞鸢厂制服的工人。
手里拉着横幅。
敲着锣打着鼓。
还有人扛着摄像机。
这阵仗。
比过年还热闹。
还没等林宇反应过来。
横幅“刷”地一下拉开了。
上面赫然写着两行金光闪闪的大字：
【恭祝小林书记再创商业奇迹！】
【南江人民永远是您坚强的后盾！】
紧接着。
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响彻云霄。
“咚咚锵！咚咚锵！”
李大头带头高呼：
“向小林书记学习！”
“向小林书记致敬！”
几百号人齐声呐喊。
声浪滚滚。
直冲九霄。
办公大楼里的窗户纷纷打开。
无数颗脑袋探了出来。
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然后。
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小林书记牛逼！”
“小林书记威武！”
林宇站在台阶上。
戴着蛤蟆镜。
穿着灰夹克。
像个傻子一样。
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包围了。
风中凌乱。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
看着那一张张狂热的脸。
听着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欢呼。
只觉得天旋地转。
完了。
全完了。
这下彻底跑不掉了。
这特么哪里是惊喜。
李大头！
你大爷的！
老子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你要这么搞我！
林宇真的很想哭。
但他哭不出来。
因为李大头已经把那个巨大的话筒。
怼到了他的嘴边。
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书记！讲两句吧！”
“大家都等着听您的指示呢！”
讲两句？
讲你妹啊！
我想讲脏话行不行？
林宇深吸一口气。
看着那黑洞洞的镜头。
看着那无数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他知道。
自己又一次。
被架在了火上烤。
而且这次。
火更旺了。
佐料更足了。
这要是再不讲两句。
怕是明天就要上头条了。
林宇颤抖着手。
接过话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