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母亲的僵硬。
话语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害怕和巨大的困惑,继续轻声说着。
“我知道,你们一定都是为了保护我。
但是妈,我难受。
这样对我,不公平。
你们以为的保护,是不是我真的需要的,该由我自己来判断。”
时光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决绝,“即使您今天不告诉我,我也一定会亲自上兰因寺,把一切问个明白。
但我更想从您这里知道……
至少告诉我,他为我付出性命,是怎么回事?”
时光的声音终于染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妈妈,我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好像有块巨石压在我心口,一看他,我就觉得窒息,心涩得浑身都想发抖。
如果我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那我也不配心安理得地拥有这份感情……
我,要不起。”
他努力控制着情绪,又故意将这份脆弱和无助清晰地展现在母亲面前,他在赌。
胡钰听着儿子这番话,心如刀绞。
她没想到儿子的内心负担竟如此之重。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份决断。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小光。”
她叹了口气,“不是妈妈故意瞒你,这件事,说来话长,牵扯太深。
你和俞亮命运相连,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他曾为你挡过一次生死大劫,具体的细节……牵扯到寺里的师父们和一些玄之又玄的命理之说,我也说不清。”
她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终是软化,“其他的,你如果真的决心已定,就去兰因寺问懒师父吧,只有他们能说清楚。
但是小亮那里,”
胡钰握紧时光的手,“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妈妈看得出,那孩子,是掏心掏肺地爱你。”
听着妈妈的话,时光的心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沉。
生死大劫,这陌生的词汇背后,是他无法想象的、俞亮独自承受过的重量。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沉浸在震惊和自责里的时候。
他需要冷静,需要行动。
“妈,我明白了。”时光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他松开妈妈,甚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安慰她。
“粥……就别加东西了,味道,太难吃了。
我没事。俞亮太敏感,您瞒不住他。
您去爷爷那待会儿,等我跟俞亮走了您再回来休息。其他不要管了。”
胡钰有些诧异于儿子突然的平静,但巨大的疲惫和心绪激荡让她没有多想,只当是儿子需要时间消化,便点了点头。
时光转身走进洗手间,用冷水用力冲了把脸。
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更加清醒。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眶微红、眼神却逐渐坚定的自己。
先稳住俞亮。
绝对不能让他察觉自己已经知道这么多,更不能让他发现自己要去兰因寺。
俞亮太聪明,也太警惕,一丝破绽都会让他起疑。
得让洪河帮忙,这是最好的借口,也最能让俞亮放心。
再跟在俞亮身后听听他跟懒师父在密谋什么,真相,我自己找。
他擦干脸,调整好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刚洗完澡的寻常模样,然后轻轻走回卧室。
俞亮还在睡,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时光站在床边看了他几秒,心脏细细密密地疼。
他俯下身,极其轻柔地替他掖好被角,动作里充满了珍视。
然后,他拿出手机,走到客厅角落,压低声音打了个电话。
“洪河……嗯,是我,时光。
帮个忙……和我来回发几条短信,内容就是你死皮赖脸让我一起去林厉老师家菜园子干活。
随你发挥,你先不要多问,等回头请你吃饭,细节以后再跟你说。”
挂掉电话,时光的心定了一半。
洪河咋咋呼呼的性格,对灿灿心思又是路人皆知,最适合做理由,可信度极高。
另一边,俞亮也正和方绪做着异曲同工的事。
(来自师兄)小亮,你又要瞒时光什么事?哪天时光知道了,你就不怕他跟你急。
(来自俞亮)你别说漏嘴,就没事。师兄,这次再从你这里说漏,我就要找白老师告状了。
(来自师兄)嘿,小亮,就说你跟时光学坏了吧,还威胁师兄了。
(来自俞亮)师兄,快点,按照我刚才的短信发,记得删这几条短信。
……
谁是先手,谁是后手,执棋者与棋子,一路转换。
藏经阁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感。
时光逆光而立的身影,像是骤然劈入这场秘密谋划中的一道冰冷闪电。
俞亮所有的筹划、所有的决心,在时光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注视下,瞬间土崩瓦解,露出底下最原始的无措和恐慌。
“时光。”他终于挤出两个干涩的音节,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时光没有看他,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先是扫过案几上那盆名为“嬴”的嫩芽,然后猛地钉在懒师父身上。
朝懒师父直直走去。
“第三次还愿?”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寂静的空气。
“无尽虚空?
自动护弱?
由他去应愿?”
每一个词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滔天的愤怒。
“拿他的命,去换一个可能。
还瞒着我?”
最后一句,时光几乎是吼出来的,砸回懒师父身上,那里面是铺天盖地的受伤和背叛。
懒师父,是证明褚嬴存在过的唯一证明,时光对懒师父有着绝对信任和依赖。
可现在,懒师父也这么对他。
懒师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终是和尚我不对。
“不是的,这不是师父们的错,是我,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的,你听我解释好吗?”俞亮急切起身,伸出去的手被时光狠狠甩开。
“解释?解释你又一次背着我,为我牺牲?为我再丢一次性命?”
时光眼里的红血丝一瞬就炸开了,尖锐的哭腔朝俞亮唱响。
“俞亮,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一次次拿命为我堵窟窿,然后看着我心安理得的接受,这就是你的爱吗?
真是伟大呢。”
时光带着轻讽,俞亮疼得很。
“老院长的死、鬼手的事,我是很难过!
褚嬴的离开,我是还没走出来!
可你,凭什么一次又一次轻视我对你的感情。
你凭什么认为,你是可以被我轻易放下的那一个?
俞亮,第四次了。
这是你第四次,轻视我。”
质问在藏经阁中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时光这话的重量,压得俞亮不住往后退,几近站不稳。
懒师父赶紧上前扶着他,从袖子里掏出小药丸压在舌底,“含住,平心静气,抱元守一。”
俞亮摇晃的身影也摇到了时光心里,止住谴责的话头,狠心不去看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