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第二场集训动员会,气氛凝重。兰因寺的芸豆师父和结庐居的白寞痕都就位了。
会后,俞晓阳单独留下了方绪和白川。白川先被桑原叫走说事去了。
作战指挥室里,方绪主动净手,开始泡茶。
动作娴熟沉稳,烫杯、醒茶、冲泡,一丝不苟,比起从前的浮华花哨,如今多了份沉静的韵味。
俞晓阳看着他,目光温和,“从你回来,咱们爷俩还没单独说说话。
兰因寺断网断通讯,是我的意思。”
方绪手一抖,热水差点溅出来,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问,只默默地将沏好的茶双手奉到老师面前。
俞晓阳接过,只见茶汤清亮,香气醇正,啜饮一小口。
点头道,“嗯,火候正好。看来兰因寺的泉水没白挑,这茶艺倒是精进了不少。”俞晓阳难得开了个轻松的玩笑。
方绪紧绷的肩膀稍稍松弛,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抬了抬眼镜。
俞晓阳放下茶杯,语气转为郑重,“方绪,你的围棋天赋,放眼世界也是顶尖的。华夏围棋未来的旗帜,注定要由你扛起来,由你传下去。
如果你心性不定,老师不敢想象,这面旗子能打多久,能飘多高。
你……能明白老师的顾虑吗?”
得到解释后方绪像是松了口气,随即又被话里的殷切嘱托提起了另一口气,重重点头,“我明白,老师。”
俞晓阳没有选择继续深入,而是铺开一份日程表。
“好。明天你作为队长,协同几名教练,带领时光、洪河、俞亮等几名低段棋手,组成新锐队,前往京市。他们在各俱乐部的编制暂时先脱离,俱乐部那边你不用担心,都说好了,七王杯之前,他们暂归棋院管。”
他手指点着计划,“你们的任务,是密集参加以围甲为主的高级别赛事,实战刷分。目标是在明年六月前,将他们的段位提升至六段,拿到七王杯的入场券。”
方绪瞳孔微缩——这几乎是挑战现行赛制极限的任务!从没人这般做过。
小亮、岳智、穆青春是三段,沈一朗洪河是二段,时光只是初段。
俞晓阳一掌拍向他肩头,如同落下的目光,沉甸甸的。
“七王杯我们被剥夺了7个名额。
意味着明年,我们只有23人能出战,其中必须有5个六段,这5人还要有一人最终能站上领奖台。
所以,这23人,必须是精锐中的奇兵。这几个人,你必须带领他们杀出重围。”
紧接着叹了口气,“方绪,我知道这压力会非常大。以往一年升两段都属凤毛麟角,如今要他们连跳数段。但这是最快夯实实力、积累大赛经验的唯一途径。
方绪,你作为队长,不仅要带队征战,更要做好整个团队赛事积分的统筹规划。岳氏已经唤醒了大量有效有规格的国内赛事,路就在那里,这场战,必须咬牙拿下。”
方绪立刻起身,斩钉截铁,“老师放心,我们一定能做到!”
们?
俞晓阳抬眼,平淡宣布,“没有们。白川不跟你一起。”
方绪的心猛地一沉。
师兄不一起去?
他下意识想问,但对上老师深邃的目光,话又咽了回去。
俞晓阳没有给出直接的计划,看向计划表,“他和白寞痕另有重要任务。
方绪,聚少离多,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常态。
作为领队,你不仅要锤炼棋艺,更要学会在任何环境下,哪怕相隔千里,也能保持绝对的专注和心态稳定。不要忘记兰因寺的训练。”
方绪离开后,没一会儿白川就过来了,神情一如既往的稳定。
“白川,”俞晓阳示意他坐下,开门见山,“以你的通透,想必你已有察觉。”
白川微微颔首,“在见完小白从兰因寺回来的路上就有了一些猜测。昨晚在寺里,几位师父单独和我聊了聊,便基本明白了。”
种种违和,当初方绪被骤然严厉对待的疑惑,自己提出要去兰因寺时俞院长的步步紧逼……在昨夜都有了答案。
过去这八个月对方绪的惩罚,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锤炼,是俞老师为他和方绪设下的一局,炼心棋。
俞老师他,什么都知道了。
俞老师的眼睛是真的毒,看得如此之深,如此之远,他不仅看到了方绪惊才绝艳背后的脆弱,也看到了自己十年沉淀中可能悄然滋生的安于现状。
知道后没多久白川就接受了,他明白俞晓阳的考量。
一个无法控制情绪、隐性依赖成性的队长,和一个缺乏破釜沉舟锐气的副队长,确实无法带领华夏围棋在世界的围剿中杀出血路。
俞晓阳在用最激烈的方式,为他和方绪刮骨疗毒。
他理解这份布局背后的沉重期望和良苦用心,甚至,他能感受到俞老师做出这个决定时,那份不得已而为之的决绝。
方绪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更是他俞门的继承人,他在方绪身上投入的心血,比俞亮还要多,他怎么会真的看着方绪出事不管。
俞晓阳眼中流露出赞赏,十年沉淀给白川带去的敏感和多思,是方绪身上不具备的。
“兰因寺那次,你争了,很好!过于求稳的副帅,护不住华夏围棋的未来,也护不住方绪。
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完全收敛这份锐气,不要挡住这份锋芒。
你是一名棋手。”
他稍作停顿,让白川消化这话的分量,然后转入更机密的核心,“而今,我要交给你的任务,比带领队伍征战更为复杂。”
他布置了白川在国内前期的工作:与白寞痕一起,协同宝岛北府的6名职业和6名非职业棋手,在方圆市基地接受来自所有顶尖九段的特训,增加与高手对决的经验。
随后,他压低了声音,“五个月后,你和寞痕,需伪装成宝岛北府大学的学生,秘密带领其中十人,前往高丽进行为期半年学习。核心任务是近距离观察、解析‘高丽流’。
此事高度机密,届时你们将与国内完全断绝联系。”
方氏和岳氏已经在高丽搭好梯子,交流的高丽大学,正是高丽围棋尖端苗子与各流派精髓所在。
除了他和白寞痕,剩下十人算是生面孔,以宝岛北府的身份过去,不怎么会引起注意。毕竟这一年,他们已经安排了好几拨先去当先锋,那边已经慢慢放松警惕。
最后,俞晓阳直视白川,语重心长,“白川,方绪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更清楚。
你护了他这么多年,我希望,你这次也能陪他平稳度过这一关。
如果你有把握告诉他后半段的计划后,方绪这几个月都能安心带队,我不反对你今天就告诉他。”
点了点桌面补充,“做好保密工作就好。
但如果,方绪会因此失控,你就要慎重。去想一下什么时候告知他会更合适。
但务必保证方绪的情绪和状态稳定。”
俞晓阳选择和白川直接点破,方绪对白川产生的分离焦虑问题,大概率这个结只能由白川亲手解开,或者缠绕得更紧。
一个是自家大弟子,一个是自家大弟子的良药。
在当初为他们定下炼心劫的时候,他就有过犹豫,于棋道上对方绪是有帮助的。
但无论是八个月的分离还是白川那时的主动消解,无疑都是在加深两人之间的羁绊,在情感上的依赖,是否会产生新的变化,他无从得知。
如果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法,这个洞将会越来越大。
情感上来说,那场炼心劫是有严重弊端的,但他也只能寄希望于白川身上。
俞晓阳坦诚,将对方绪的私心一一点破,同时也将选择权完全交到了白川手上。
白川可以选择抱怨布局的残酷,可以指责俞晓阳的自私,也可以沉浸在对未来方绪知道分离时的心疼里。
但他是白川,是那个总是习惯性承担责任、为他人兜底的白川。
那个人是方绪,他得接住。
只是……
方绪那,他该怎么做才能让方绪接受再次长时间音讯隔绝?
这次提前有了知情权,却更难做了。
白川微微蹙起了眉,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