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白川带着复现出来泪痕印章和刚出炉的拓印图样,回到储藏室。
懒师父接过这最后一张图样,在众人注视下,对准白氏一脉的家主章重合处,严丝合缝。
芸豆师父随即在上头覆了张宣纸,半透过,他手持细毫,沿着四枚印章重合后显现出的完整纹路走势,一笔一画仔细描摹。
“这歪歪扭扭、一路走高的曲线,是什么啊?”
时光半个身子挂在俞亮身上,伸长脖子看着陌生的走势图,满脸困惑。
弯着腰迁就着他的俞亮摇头,“我也没看明白。”
众人围拢过来,盯着这最后的呈现,皆是一头雾水。
谜团只掀了个角,冰面底下未知险峻。
褚嬴,究竟想说什么?
又与这白家有什么关系?
芸豆师父放下笔,目光落在白川手中的四枚实物印章上,沉吟道,“会不会,这重叠的纹样本身,只是一个引子?”
方丈捻佛珠的手一停,朝他扬了扬,示意继续说。
白川会意,将四枚印章递了过去。
“我们对印章背面进行拓印,得到的是镜面效果。”芸豆师父一边说,一边手一翻转。
三枚白家家主印章的章面齐齐展示给众人,那枚特殊的泪痕章只有一面,也并排摆放。
“小师父是说,要反过来看?真正的题面,其实在印章章面上?”白川接过话头。
一千个哈姆雷特。
时光现在听到“镜面效果”时第一动作是翻转走势图,镜面嘛,翻过来就是。
芸豆愣了一下,小主人这个解题思路,也有意思,很合理。
然而当从一路攀高的走势图变成一路下行,众人仍是不解其意。
此路既然不通,只好将注意力转回到印章章面,期待新思路也许能解出些什么,破个局。
“你们白家这家主章,有点意思?”懒师父端详着印章,对白川发问。
“这三样事物,何解?”
只见那三枚家主章的章面,除了代表家族权威的统一铭文,右下角分别雕刻着不同的的微缩图案:一本摊开的书册、一柄拂尘、一片桑叶。
白川凝视良久后,缓缓摇头。
“另外两枚家主印章的存在,我们也是这两年才知晓。家中长辈从未向我们透露过其中玄机。”
他转向方绪,“爷爷在世时,有跟你特别交代过什么吗?”
方绪同样摇头,“爷爷只说让我守好老宅,还有……”
他抬眼看白川,有些小心翼翼,“还有,带你回家。”
后半句只说给了白川。
“为什么是跟绪哥交代啊?白川老师您才是……”时光懵愣,下意识脱口发问。
他二人对视了一眼,短暂交汇又迅速转头避开,眼底各自难堪。
这是个敏感话题。
为什么?因为师兄丢下了……只剩他可以。
为什么?因为他承担不了……但小白可以。
方绪白川双双沉默让室温缓缓下落。平白地,这二人就地分隔银河两端。
时光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又拉过俞亮的臂膀磨搓呵暖。
“总之,”
白川深吸了一口气,打破山海,最后给了个定论。
“方绪是现任白家家主。老宅也在他名下。”
“白家家主是方绪,原来是这样。”懒师父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了然点头。
“如此,和尚我便明白了。”
没等性急的时光跳脚追问,懒师父继续说道,目光扫一圈。
“此前三问,可还记得?”
众人纷纷点头。
懒师父把跑过来在他眼前蹦跶的时光往俞亮跟前一搡,“啧”了一声,略带嫌弃地朝俞亮抬下巴,拴好了。
俞亮失笑,默契的伸手将人稳稳接住,牵回自己身边,温声道,“别急,听师父说。”
懒师父神色恢复沉静,看向两位直接当事人,缓缓道来。
“白施主此前几次来我寺时,观他面相,察觉到有一丝命线,与我寺气运隐隐相绕,虽极细、极隐晦,却相当坚韧。
奇怪的是,这线仅有短短一截,似断非连,模糊不清。而你,”
他目光转向方绪,深邃无波。
“那另一半缺失的命线,恰恰浮现在你的命格之上,并且命线的线头,看似缥缈,实则走向与收束,皆掌握在你手中。
此前和尚以为你们祖辈与兰因寺有旧,但仍不解这命线为何一分为二。
直到……今天到达此处。”
他再次停顿,环顾一圈后目光投向室外院子。
“真正与我寺有缘的,是此间千年老宅。而你二人,白家,更像是此地的守护者。”
方丈在一旁颔首,接过,“方才白施主言明,白家家主实为方绪。
如此,便可解释,为何这命线线头系于方施主身上。”
白川身负血脉,方绪则担实责。
原来,是这么个渊源……
桃花眼一汪春水,方绪手背抵在嘴边遮掩,眉眼风情却露了暖。
白川暗了他一眼,场合!说正事呢。
方绪悄悄挪了脚步,蹭在他身边站定。
衣袖摩擦,几根手指摸向白川手心,小动作频频,即使被拍了手背也乐呵着,改搭在人后腰上。
“此间,是你们祖辈传下来的?”方丈看向他二人。
阿弥陀佛,养空师弟的白眼已然翻了三次,幸好今日跟下山的非养弘师弟。
白川将惹眼的祸头子悄悄挡住一半,戒律堂还想再进去吗?
他朝后头压制了个眼神,某人瞬间老实,站直了身体,不再挂蹭,手却还攥着白川后腰的衣料。
“……是,”方绪探出头对着方丈应答,顷刻又迟疑了,“是吧?”
现今的白家宅院,是白妈怀上白川后,爷爷和白爸商讨后仿着前两进老宅修建的。
小时候他曾问过爷爷和白爸,为什么不长居老宅。
完好,藏书又众多,住老宅都省得他们做学问研究时来回跑了,为何只是除夕回来上香守夜。
爷爷那时怎么说的?方绪陷入沉思。
“是传下来的,”白川捻开方绪的迟疑,向众人解释,“但是否源于白家祖上,应当不是。”
爷爷和父亲一直说要他们“守好传下来的老宅”,却从不说祖传。
三百年多前,这座宅院归属于谁?
白川冷静地回溯儿时记忆,结合另外两脉的情况,再出声已是凿凿,“并非祖传。”
白家族谱,起始记载也仅是三百多年前开始,与这千年的四进院的年代并不相符。
另外两脉,也是源于三百多年前,再早便不太可能了。
“不对。”俞亮突然出声,目光清明。
“守庐老先生教导我们盾守之力时,曾说过,灵机一脉的心法源于历代先贤与万古流芳,是千年沉淀所得。”
结庐居集训首日,守庐老人对着前来集训的棋手,泣血声声。
“我灵机一脉,心法承自历代先贤,汲取万古流芳之精华,千年沉淀。受先贤重托,结庐居保盾守之力存续世间。
今日开山入世,愿诸君不负棋道,将先贤心法种扎于魂,谨守于心。
如此,我灵机一脉方可无愧先祖,无愧天地。”
所以,白家,并非仅有三百年的历史?
三百多年,千年沉淀,这两个时间点实在敏感,目光似有若无地朝时光汇聚。
时光抓握着,救生圈圈在脖子处,靠浮力躲着一波波下沉。
“俞亮,三百多年前,是清朝,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