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意难测，深夜筹谋**
皇帝密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潭水，在雾隐谷核心层心中激起惊涛骇浪。表面上是对北境局势和青州叛国案的关切，以及对“婉妃旧人”与“技术人才”的“保护”，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审视与掌控意味，让久经世事的沈婆婆和敏锐的林潇潇都感到脊背发凉。
密使被安置休息后，玄墨、林潇潇、沈婆婆再次聚于那间残存的内室，门窗紧闭，油灯被捻到最小，只够映亮三人凝重的面孔。
“陛下……终究是对娘娘旧事，以及我们这山谷起了疑心。”沈婆婆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与释然，“也是，娘娘当年便因知晓太多、牵连太广而遭忌惮，郁郁而终。如今她的旧居聚拢人心，改良农技，又与王爷您……牵扯上关系。朝中那些老狐狸，还有陛下身边的多疑之人，岂能安心？”
玄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旨意中‘接入京中，由朝廷保护’，看似恩典，实为软禁。一旦沈婆婆、潇潇，还有李老爹等掌握核心技艺之人入京，便如鸟入樊笼，雾隐谷的根基与秘密，将尽数暴露于朝廷眼下。而陛下让我‘即日返京当面禀报’，既是需要我手中的线索，恐怕也是要将我暂时调离北境，以免我在外‘坐大’或‘行事过激’。”
“这是阳谋。”林潇潇冷静分析，“陛下需要查清叛国案，稳固北境，所以要用您。但又对您不放心，对婉妃娘娘的遗留影响不放心，所以要监控。这道旨意，掐的时机很准——正好在我们击退强敌、暴露实力、且与叛国案产生直接关联之后。”
“王爷，您必须返京。”沈婆婆看向玄墨，目光坚定，“抗旨不尊，便是授人以柄，正好坐实了某些人的谗言。况且，此案要彻查，离不开陛下的支持与朝廷的力量。您回去，当面陈情，或许能争取到更有利的局面。”
玄墨缓缓点头：“我明白。京，必须回。但如何回，回去说什么，以及……你们如何安置，需仔细斟酌。”他看向林潇潇，“陛下的旨意是针对‘雾隐谷相关知情人员’，尤其是沈婆婆这样的旧人。但并未明确提及你，林潇潇。在官面上，你只是一个偶然流落至此、有些农事巧思的山野女子。”
林潇潇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我可以不走。或者说，我可以‘消失’。”
“不错。”玄墨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沈婆婆、李老爹，以及部分可能被朝廷重点关注的老匠人、知晓婉妃旧事细节者，恐怕难以躲开。但你可以，还有谷中大部分普通村民，以及我们后来培养的、并未直接接触核心的年轻人，可以另做安排。”
“分头行动。”林潇潇思路清晰起来，“王爷您奉旨回京，带上必要的证据和报告，同时‘奉旨’护送沈婆婆、李老爹等一批‘关键人员’入京‘接受保护’。这是明线，满足朝廷的监控需求，也能让您有机会在京城周旋。”
“而暗线，”她目光灼灼，“我带领另一批人，包括部分精锐、技术骨干、以及韩冲等在外未归的力量，携带最核心的粮种、资料副本、以及我们继续调查叛国案所需的机动力量，转移至王爷之前提到的新据点。我们可以在暗处继续支援北境，调查‘龙渊’和吴算盘的罪证，尤其是那个可能藏在北莽的侍卫队长线索！”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玄墨接口，这正是他心中所想，“只是，潇潇，此举极为凶险。你要独立带领一支队伍，在朝廷和‘龙渊’的双重视线之外行动，既要隐蔽，又要有所作为。而且，新据点所在……环境可能比雾隐谷更为艰苦复杂。”
“王爷忘了，我最擅长的，便是在艰苦环境中‘种田’。”林潇潇微微一笑，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跃跃欲试的斗志，“与其被圈禁在京城无所作为，不如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做我们该做的事。只是，沈婆婆她们入京……”
沈婆婆握住林潇潇的手，慈祥而坚定：“丫头，不必为我们担忧。老身活了这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入京虽是监视，却也未必全是坏事。至少，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有些人反而不敢轻易对我们下黑手。而且，老身或许还能借机，为娘娘、为王爷、也为你，在京城说上几句话，探听些消息。李老爹他们，我也会照应好。”
商议至深夜，大体方略终于确定。接下来便是最艰难也最细致的——人员分流与物资转移。
** 抉择时刻，谷中别离**
次日，玄墨以王爷身份，召集谷中全体人员，宣布了部分实情与皇帝旨意。他坦言青州有奸佞通敌，雾隐谷因与之关联且拥有重要技术，引来贼人觊觎，也引起了朝廷关注。为保谷中平安，也为彻查大案，需分头行动。
“愿意且适合随本王入京者，将受朝廷庇护，生活自有安排，但此后恐难随意离京。愿意且有能力跟随林姑娘另寻他处，继续暗中为北境、为家园尽一份力者，前路可能艰险，但更为自由。此外，亦有第三条路：领取盘缠，分散投靠周边可信亲友，隐姓埋名，安稳度日。如何选择，全凭自愿，绝不强迫。”
消息公布，谷中顿时陷入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氛围。有人畏惧京城那深不可测的宫阙，宁愿跟随林潇潇去搏一个未知；有人觉得跟随王爷入京是条安稳出路，尤其是拖家带口或年岁已大者；也有人经历了连番惊吓，只想远离是非，回归平凡。
选择的过程充满泪水与拥抱。一同开荒的伙伴，共同御敌的战友，此刻可能就要天各一方。
沈婆婆和李老爹自然是入京名单的核心。几个掌握特殊手艺的老匠人，在权衡后也选择了入京。此外，约有三四十户老弱妇孺或求稳的家庭，选择了这条“明路”。
林潇潇这边，则聚集了以原亲卫队、部分年轻力壮、心思活络、且对林潇潇极度信服的村民为主的队伍，约五十人。其中包括几名擅长勘探、建筑、医药的骨干。王五的遗孀，一个沉默坚韧的女子，带着半大的孩子，毅然选择了跟随林潇潇，她说：“当家的为护谷死了，我们要留下，替他看着这里的新生。”
还有约二十余人，选择领取盘缠，分散离去。玄墨暗中安排了可靠渠道，确保他们能安全落脚。
物资分配更是精心。明面上带入京的，是部分良种、一些改进农具样品、以及无关核心的普通技术记录。而由林潇潇带走的，则是婉妃手札核心部分的誊抄本、高产粮种母本、堆肥菌种原液、各项试验数据的完整副本、以及从敌人那里缴获的、可能与“龙渊”相关的零碎物证。最重要的，还有玄墨留下的一半玄甲卫精锐，以及联络北境、青州暗线的部分渠道和密码。
**北上之路，险关重重**
第三日黎明，雾隐谷口。两支队伍即将分道扬镳。
玄墨一身亲王常服，英挺依旧，眉宇间却锁着化不开的忧虑与不舍。他面前的林潇潇，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长发束起，背负行囊，眼神清澈而坚定。
“新据点的大致方位和联络方式，已告知于你。但路途遥远，且需穿过部分敏感地带，务必小心。韩冲等人，我已传令让他们在预定地点与你会合。北境陈镇副帅那边，我也打了招呼，必要时可向他求援，但非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行踪。”玄墨细细叮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我明白。王爷在京，更要步步留心。朝堂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潇潇仰头看着他，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玄墨深深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将一个冰凉的事物塞入她手中。那是一枚通体漆黑、非金非木的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玄”字，背面则是繁复的云纹。“这是我的王令。见令如见我。北境军镇、沿途部分隐秘驿点，或可提供有限帮助。慎用。”
他又解下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匕，递给林潇潇：“这个，你也带上，防身。”
林潇潇没有推辞，郑重收起。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礼物，是玄墨能给出的、最重的信任与牵挂。
另一边，沈婆婆拉着林潇潇的手，老泪纵横，将一个贴身收藏的、绣着并蒂莲的旧香囊塞给她：“丫头，这里面是娘娘当年赏我的几粒安神香丸，还有我求的平安符。此去山高水长，一切……一切都要小心。若是……若是事有不成，保全自身最要紧！”
“婆婆放心，我会的。您和李老爹在京，也要照顾好自己。”林潇潇用力拥抱了一下这位亦师亦母的老人。
晨雾未散，号角低沉。玄墨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林潇潇和她身后那支精干的队伍，又望了望这片承载了太多记忆、如今却不得不暂时离开的山谷，猛地一挥手：“出发！”
载着沈婆婆等人的马车，在部分玄甲卫的护送下，缓缓驶向东南官道，那是通往京城的方向。
而林潇潇则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自己选定的同伴，目光扫过每一张或坚毅、或忐忑、但最终都选择信任她的面孔。“我们的路，在北方！出发！”
五十余人，十数辆装载着物资的驮马大车，在剩余玄甲卫的引领下，折向西北，沿着蜿蜒的山道，驶入苍茫群山之中。
**初涉荒原，旧痕新疑**
北上的路途比想象中更为艰难。为了避开可能的眼线和关卡，队伍多走山林小径、废弃古道。虽有人引路，但山势险峻，气候多变，行程缓慢。
林潇潇很快展现出超越年龄的组织能力和韧性。她将队伍分成前哨、中队、后卫，各司其职。利用有限的工具和材料，她改良了车驾，提高了在山路上的通过性。她亲自规划宿营、分配饮食、处理病患，甚至利用沿途发现的植物，补充医药储备。
七日后，队伍终于穿越了最后一道险峻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袤而略显荒凉的丘陵原野展现在眼前。这里已属北境边缘，人烟稀少，气候干燥，远不如雾隐谷温暖湿润。
“林姑娘，前面就是‘黑石滩’，按照王爷给的地图，我们要找的合适地点，就在这片区域。”一名玄甲卫军官指着前方说道。
黑石滩，名副其实，大地裸露着大片黑色的岩石，植被稀疏，只有耐旱的灌木和杂草丛生。一条浑浊的河流蜿蜒其间，提供了珍贵的水源。
“此地虽然荒凉，但地势复杂，易于隐蔽，且有水源。更重要的是，这里地处几股势力（北境军、游牧部族、走私商道）的交错地带，反而容易灯下黑。”林潇潇分析着，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立足、改造。
队伍沿着河岸小心前行，寻找合适的扎营点。忽然，前哨发出警戒信号。
林潇潇带人上前，发现河滩一片稍平坦的沙地上，有杂乱的车辙印和大量篝火灰烬，灰烬尚有余温！旁边还丢弃着一些破损的木箱碎片和空水囊。
“看车辙印的宽度和深度，是载重不轻的大车，数量不少，至少十辆以上。”玄甲卫军官蹲下仔细勘查，“马蹄印纷乱，但步伐有力，不是普通商队或牧民。这些木箱碎片……边缘有铁皮加固的痕迹，一般货物用不着这样。还有，你们看这里——”
他用刀尖从灰烬中挑出一点未燃尽的碎屑，黑乎乎的，捻开，里面露出些许暗红色的颗粒。
“这是……铁砂？还是……火药残渣？”林潇潇心头一跳。
“更像是火药残渣，混合了防潮的草木灰。”军官面色凝重，“而且，从营地规模和残留物看，这批人离开不会超过一天。他们在这里停留过，似乎是在……等人？或者交接货物？”
就在这时，一名在附近高处了望的队员压低声音急报：“林姑娘！东北方向，约五里外，有烟尘！好像是一支马队，正在朝我们这个方向移动！速度很快！”
众人立刻隐蔽。林潇潇举起玄墨留下的单筒望远镜望去，只见烟尘之中，影影绰绰约有二三十骑，服色杂乱，但队形却保持得不错，正沿着河滩另一侧疾驰。看方向，似乎正是从那些车辙印延伸而去的方向追来？还是另一伙人？
在这荒无人烟的黑石滩，刚刚发现疑似运输军火的营地痕迹，就立刻出现不明马队？
林潇潇的心骤然提紧。他们这支疲惫的队伍，带着大量物资，能在这开阔地带，躲过这支明显不善的骑队的搜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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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