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厚重的、墨一般的乌云彻底覆盖,惨白的闪电偶尔撕裂天幕,映照出下方如同被神明愤怒蹂躏过的大地。滂沱大雨无情地冲刷着一切,混合着泥泞、硝烟和浓重的血腥味。
林晚照的上半截身子无力地靠在一块巨大的、断裂的岩石上。她的下半身不知所踪,断裂处的伤口狰狞可怖,生命正随着冰冷的雨水和温热的血液飞速流逝。她那头总是显得利落飒爽的短发被雨水和血污黏在苍白的脸颊和额头上,昔日明亮锐利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疲惫和涣散。
她微微垂着头,看着自己只剩下半截的残破身躯,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发出几乎被雨声淹没的、气若游丝的自嘲:
“呵……我这样……可真丑啊……”
路明非跪倒在她身边的泥泞里,浑身湿透,不停地发抖。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亦或是眼前这过于残酷的景象。他脸上混杂着雨水和泪水,表情是一片空白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听到她的话,他猛地摇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帮我……点根烟吧……现在……”林晚照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路明非像是被惊醒,手忙脚乱地在自己湿透的口袋里摸索着。他记得她有时会抽烟,虽然上次她为他扔掉了。他终于摸出一个被雨水浸得半软的烟盒和一只防水的打火机。手指颤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嚓”地一声,点燃了一根微微潮湿的烟。
他小心翼翼地将烟递到林晚照苍白的唇边。她微微张口,含住了滤嘴。
她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仿佛那不是尼古丁,而是生命最后一点温暖的气息。烟雾混合着血沫从她口鼻间缓缓溢出,随即被雨水打散。她那几乎失去血色的脸上,竟然真的浮现出一丝近乎满足的、虚幻的神情。
“雨停之后……我就会死……”她望着灰蒙蒙的、不断落下雨线的天空,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只有雨声哗哗作响。
她忽然转过头,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望向路明非,里面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释然,有她一贯的轻浮,还有一丝路明非从未见过的、深藏的脆弱。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又清晰地穿透雨幕,落入路明非耳中:
“现在……吻我……衰仔……”
路明非空洞的眼睛看着她。没有思考,没有情感波动,甚至没有理解这个命令的含义。他的身体,仿佛脱离了意识的掌控,仅仅是对这个声音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
他颤抖着、笨拙地俯下身,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吻上了她冰冷而沾着血渍的嘴唇。
那个吻,混合着雨水咸涩、血液铁锈般的腥味、烟草的苦涩,以及一种……冰冷而虚无的、即将彻底消散的气息。
没有激情,没有爱欲,只有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伤和告别。
那个吻。 冰冷。苦涩。带着血与雨的铁锈味,以及生命彻底流逝的虚无。
路明非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眼前没有暴雨,没有废墟,没有血腥味。
只有卡塞尔学院宿舍熟悉的天花板,以及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清晨微弱的曦光。
他正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旁边传来芬格尔沉重的、规律的鼾声。
一切平静得可怕。
他僵硬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干燥而温暖,没有任何冰冷的触感,也没有血或雨水的痕迹。
刚才那无比真实、无比残酷的一切——震耳欲聋的雨声、冰冷的触感、林晚照残破的身体、她最后的气声、那个绝望的吻——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个清晰却虚幻的烙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浑身发冷,呼吸困难。
是梦……
只是一个梦……
他缓缓地坐起身,双手捂住脸,手指冰冷。巨大的 relief 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淹没。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那么真实……那么……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是暗的。没有任何来自那个人的新消息。
窗外,天空正在慢慢亮起,一片宁静祥和,与梦中那末日般的暴雨景象截然不同。
但那份冰冷的绝望感,却如同幽灵般,缠绕不去。
路明非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久久没有动弹。
只有芬格尔的鼾声,在寂静的寝室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