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麦被捏碎的细微声响消散在空气中,短暂的寂静后,林晚照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仿佛沉入了那段潮湿而疯狂的回忆里。
“那天晚上雨下得特别大,”她开始叙述,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前的宿舍景象渐渐被记忆中的暴雨冲刷、覆盖。
雨水如同亿万根银色的箭矢,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从漆黑的天幕倾泻而下,将整座城市钉死在昏暗与喧嚣之中。雷声滚滚,却压不住少女胸腔里沸腾的怒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躁动。
年幼的林晚照,浑身湿透,黑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里是尚未完全学会隐藏的、野兽般的桀骜与受伤。她猛地摔上林家那扇沉重、象征着束缚的大门,将身后父亲带着焦急与某种算计的呼喊隔绝。她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金属箱,狠狠地往地上一砸——箱子如同活物般扭曲、变形,狰狞的金属部件在雨水中迅速组合、伸展,化作她那辆需要血饲的暗红色重型摩托。
雨水砸在摩托车的金属外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抬腿,利落地跨坐上去,湿透的衣物紧贴着少女已经开始抽条、显露出凌厉线条的身体。她没有回头,猛地一拧油门,发动机发出压抑已久的、如同困兽咆哮般的轰鸣,轮胎抓挠着湿滑的地面,带着她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茫茫雨幕,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远远抛在身后。
“那天晚上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等着我,” 现实中的林晚照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回忆起的生理性厌恶,“那东西让我犯恶心。于是我准备去看看是什么,顺便把它解决掉。”
记忆中的摩托车在空无一人的雨夜街道上狂飙,雨水模糊了视线,但她凭借着一股莫名的、如同磁石相斥般的感应,朝着城市某个方向驶去。最终,她在一个废弃的工业区边缘停下。四周只有雨声和荒草的摇曳,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种被窥视、被锁定的恶心感却愈发强烈。
“不过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林晚照继续说着,现实中的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于是我疯狂的拧着油门。你知道,我的那个摩托没有速度显示,我根本不知道我开到了多快的速度,我只知道在轰的一声之后,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记忆中的画面开始扭曲、加速。暗红色的摩托如同觉醒的凶兽,引擎的咆哮撕破了雨幕,速度不断提升,周围的景物开始拉长、模糊,变成一片流动的色块。风压如同实质的墙壁,挤压着她的身体,雨水打在身上如同子弹。速度还在攀升,直到某个临界点——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巨响。摩托车的前方,空气被极致压缩,猛地炸开一圈清晰可见的凝结云!巨大的过载和声波冲击让林晚照耳膜瞬间破裂,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双耳中缓缓渗出。世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我看到我好像来到了一个高架桥上面,周遭都是死侍,我什么都听不到,脑袋有些晕晕的,但是我抽刀开始砍杀起来,向着远方的光亮处去。”
记忆的画面骤然切换。死寂的世界里,她发现自己正骑行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笼罩在浓郁迷雾中的高架桥上。桥面上,密密麻麻、形态扭曲的死侍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鬼魅,嗅到活物的气息,嘶吼着(尽管她听不见)向她涌来。大脑因缺氧和冲击而眩晕,但身体的本能还在。她反手抽出了那时陪伴她的长刀(或许是“狱劫”的雏形?),暗红色的摩托怒吼着,带着她化作一道死亡旋风,刀光所过之处,黑血喷溅,残肢断臂飞舞。她不管不顾,只是朝着高架桥前方,那迷雾深处唯一的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亮冲去。
“然后我看见了奥丁和他的天马,以及一个被打飞的人,好像还有一辆远去的车。我没有减速,直冲冲的撞上了奥丁的马,把它撞碎。”
记忆的焦点猛地拉近。在光亮的源头附近,她看到了——那个身披暗金甲胄、骑着八足天马的巨大身影,奥丁!他似乎在攻击着什么,一个模糊的人影被打得向后抛飞。更远处,好像有一辆车的尾灯正在急速消失在迷雾中。当时的林晚照,被速度、杀戮和那股莫名的愤怒驱使着,根本没有思考,也没有恐惧,她将油门拧到底,暗红色的摩托如同燃烧的流星,无视了奥丁的存在,或者说,她的目标就是奥丁!以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姿态,狠狠地、笔直地撞向了那匹神骏异常的八足天马!
“轰隆——!”
记忆中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或许是骨骼碎裂的共鸣,即使失聪也能“感觉”到。奥丁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常理的袭击而露出了瞬间的惊愕。而那匹强大的天马,在摩托车的自杀式撞击下,发出了无声的哀鸣,庞大的身躯竟然被她硬生生撞得碎裂开来!金属、血肉、暗金色的光芒四溅!
“然后我……”
现实中的林晚照嘴唇微动,似乎要继续描述那撞击之后,在那片诡异的高架桥上,在直面奥丁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更加惊心动魄、更加触及核心秘密的经历。
“好了,小姐。”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是上官。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那份固有的平静,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几乎被完美控制的颤抖。那不是命令,也不是提醒,而是一种……近乎恳求的阻止。
林晚照停下叙述,转过头,在黑暗中看向身旁那张模糊的侧脸。
上官依旧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双眼看着上方模糊的天花板,轻轻地说:
“留一点,明天说吧。我们先睡觉,好吗?”
林晚照沉默了一下,问:“你困了?”
“不,” 上官回答得很快,很清晰。然后,她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组织语言,或者是在对抗某种情绪,最终,用一种近乎坦诚的、与她平日形象极度不符的语气,低低地说:
“我只是,害怕听见接下来的内容。”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晚照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上官在害怕。不是害怕监听,不是害怕危险,而是害怕听到她接下来可能描述的、更残酷的真相。她在害怕林晚照所经历的那份痛苦与疯狂。
林晚照看着她,看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转回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结束了今晚的对话。
黑暗中,两个身影依旧隔着距离,但某种无声的纽带,因为这段分享和那句罕见的“害怕”,似乎又收紧了一些。她们共享着秘密,也共享着对未知与过去的恐惧。今夜,回忆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