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在南非某处偏僻私人机场的跑道上逐渐平息。舱门打开,一股与卡塞尔和中国都截然不同的、干燥而带着尘土气息的空气涌入。天色近黄昏,广袤的非洲草原在地平线上延伸,被夕阳染成一片壮丽而苍凉的金红色。
林晚照第一个踏下舷梯,黑色作战靴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她深吸了一口这陌生的空气,肺部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刺痒,仿佛这片土地本身就弥漫着某种不安分的因子。上官紧随其后,将周围的环境——远处的铁丝网、孤零零的指挥塔、几间低矮的平房——全部纳入警戒范围。
林家在此地显然早有布置。一名穿着卡其色猎装、皮肤黝黑、眼神精悍的中年男子沉默地迎了上来,微微躬身,递上一串钥匙,并用带着当地口音的英语简短地说了一句:“车辆和营地已备好,按林先生的吩咐。” 他指了指停机坪边缘一辆经过改装、覆盖着沙尘的越野车,以及更远处一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看起来像是废弃狩猎小屋的建筑群。
林晚照接过钥匙,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那名男子便迅速退开,消失在暮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两人驾驶着越野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了约半小时,最终抵达了那片营地。营地不大,主要由一栋主体木屋和旁边一个较小的工具棚组成,四周是荒芜的草原,视野开阔,但也意味着容易被发现。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但结构还算稳固。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木头腐朽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行军床,一张粗糙的木桌,几把椅子,一个铁皮柜子。没有电,只有桌上放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和几根蜡烛。
上官第一时间检查了整个屋子和周边环境,确认没有明显的陷阱或监听设备后,才向林晚照微微颔首。
林晚照走到那张木桌前,将随身携带的背包放下。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柜上,出于某种直觉,她走了过去,伸手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然而,就在她准备关上柜门时,指尖却触碰到了一层异样的光滑。她动作一顿,仔细看去,只见在柜子内侧的底板上,平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纸张。它被放置得如此隐秘,若非刻意摸索,根本无从发现。
林晚照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她取出那张纸,展开。
是一张手绘的地图。
地图描绘的地形崎岖复杂,充满了弯弯绕绕的路径、模糊的等高线和意义不明的标记。没有地名,没有比例尺,仿佛绘制者根本不在意使用者是否能看懂,或者说,这本就不是给普通人看的地图。
而在地图的左下角,那个如同梦魇般熟悉的标记,再次刺入她的眼帘——一把用暗红色线条勾勒出的、简洁却森然的小小月牙戟。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但林晚照和上官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吕子寂。
她不仅知道她们来了,甚至精确地预判了她们会落脚的地点,并以这种近乎戏谑的方式,送上了“指引”。这是一种无声的示威,也是一种冷酷的宣告:一切尽在掌握。
林晚照捏着地图的手指微微用力,纸张边缘泛起褶皱。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却骤然降低,连屋内的灰尘似乎都停止了飘动。
沉默在简陋的木屋中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林晚照才将地图轻轻放在木桌上,转头看向如同雕塑般立在门口警戒的上官。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你需要休息吗?上官。”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听不出情绪。
“我不需要,小姐。”上官的回答立刻传来,平稳,机械,如同预设好的程序。
林晚照看着她,看着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平静无波的丹凤眼,看着她挺拔却仿佛没有丝毫生命热度的身躯。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翻涌——有对自身处境的冰冷愤怒,有对前路未卜的沉重压力,也有一丝……对这个唯一陪伴在身边、却同样非人存在的、难以言喻的……
她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上官,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说实话。”
“……”
上官沉默了。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回答。那总是如同深潭般死寂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闪烁了一下,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内部校验。她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但这短暂的沉默,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回答。
林晚照看着她的反应,心中了然。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桌上那张如同诅咒般的地图,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容更改的决定:
“休整一夜。”她宣布,“明天我们再出发。”
————————
林晚照所在的干燥荒芜截然不同,这里是南非大陆深处一片被遗忘的禁区,一片绿意汹涌、生机癫狂到违背常理的原始丛林。巨木参天,树冠交织成几乎不透光的墨绿色穹顶,藤蔓粗如巨蟒,蕨类植物肥硕得如同异形。空气中饱和的水汽混合着浓烈的土腥、花香与某种更古老的腐败气息,沉重得令人窒息。
而在这片过于“鲜活”的绿意中,杀戮正在上演。
吕子寂的身影在密林间闪烁,她的动作简洁到了极致,没有华丽的言灵光辉,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最原始的、超越理解的力量运用。她的指尖划过,空气发出被撕裂的尖啸,一头潜伏在沼泽中、披着厚重骨甲的龙类亚种连同它藏身的泥潭被无声地切成了两半,污血与泥浆冲天而起,又如同暴雨般落下。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兴奋,没有厌恶,没有怜悯。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两颗镶嵌在活人脸庞上的黑色琉璃,倒映着飞溅的血液、断裂的肢体、哀嚎着倒下的扭曲生物,却激不起半分波澜。她就像一道行走的自然灾害,所过之处,只留下破碎与死寂,而她自己,则是这毁灭风暴中唯一静止的核心。
突然,丛林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实质般推开层层树木,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与暴怒!地面剧烈震颤,一头真正的、脱离了亚种范畴的巨龙撞塌了数棵千年古木,显露出它山峦般的庞大身躯。它的鳞片是暗金色的,在稀疏的光线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竖瞳中燃烧着熔岩般的怒火,龙威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让周围所有幸存的生物瞬间瘫软、窒息。
它看到了渺小如尘的吕子寂,以及她身后那条由龙血铺就的道路。暴怒驱使着它,它张开足以吞下山丘的巨口,喉咙深处凝聚着毁灭性的能量吐息,庞大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吕子寂猛冲而来!每一步都让大地龟裂,树木化为齑粉。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冲锋,吕子寂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甚至没有摆出防御或攻击的姿态,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阴影和即将喷发的龙息。
然后,在巨龙即将把她连同这片土地一起吞噬的瞬间,她抬起了右手,五指轻轻合拢,然后,一拳推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能量对撞的光爆。
只有一种仿佛空间本身无法承受的、低沉的嗡鸣。
以她的拳头为起点,前方扇形区域内的一切——那头冲锋的巨龙、它身后茂密的丛林、更远处隆起的小山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来自更高维度的巨手抹除了。
巨龙的咆哮戛然而止。
它那山峦般庞大的身躯,在距离吕子寂不到十米的地方,如同被投入碎纸机的画卷,瞬间分解、崩碎、化为最细微的尘埃,连一声哀鸣都未能留下。只有那颗相对完整的、带着惊愕表情的巨大龙首,因为惯性飞越了这段短暂的距离,“轰”的一声,沉重地砸落在吕子寂的脚下,溅起一片混着龙血的泥泞。
而这,仅仅是开始。
拳锋所向,巨龙背后的大地,一道深不见底、宽达数百米的巨大裂谷骤然出现,如同被天神用巨斧劈开,笔直地蔓延向视线的尽头。裂谷两侧的岩壁光滑如镜,仿佛被瞬间高温熔铸。
而这股力量并未止步于大地。裂谷上方的天空,那厚重浓密的云层,也被这股无形的气浪整齐地一分为二,露出了其后湛蓝到诡异的天穹,仿佛天空也被这一拳劈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然而,这如同神迹的一幕,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仿佛时空倒流,又或是某种至高无上的规则在强行修复被破坏的“画布”。那道巨大的裂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泥土岩石如同拥有生命般蠕动、填补,转瞬间恢复如初,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被分开的云层也急速回流,重新弥合,遮住了那片短暂的湛蓝。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除了吕子寂脚下那颗巨大的龙首,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的龙血腥气,证明着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击并非幻觉。
就在这时,保持着出拳姿势的吕子寂,突然停住了。
她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如同冰封湖面的平静,在千分之一秒内瞬间瓦解,被一种极端扭曲且狰狞的表情所取代。她的嘴角咧开,一直延伸到耳根,露出了两排尖锐异常、如同鲨鱼般森白的牙齿,那绝非人类应有的齿列。
一股远比巨龙更加恐怖、更加古老、更加疯狂的气息从她娇小的身躯内爆发出来,搅动着周围刚刚平息的空间。
她仰起头,对着那刚刚弥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天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嘶吼:
“提——亚——马——特——!!!”
这声嘶吼仿佛蕴含着撕裂灵魂的力量,让整个丛林都为之战栗。
声音未落,她的身体猛地屈膝,然后如同炮弹般冲天而起,在离地的瞬间,她的身影分化成无数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拖着炽白光尾的流星,那是速度超越极限后留下的幻影。
这无数“流星”如同愤怒的神罚,朝着广袤的大陆四面八方疯狂坠击!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绵不绝地响起,仿佛整个南非大陆都在遭受着饱和式的轰炸。山川崩塌,河流断流,森林化作火海,大地被犁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伤痕……这不再是战斗,这是纯粹的、发泄式的、对世界本身的蹂躏。
然而,与之前那裂谷与流云的愈合一样,这毁天灭地的景象也并未持久。
就在爆炸与破坏达到顶点的瞬间,一种无形的、伟岸的力量再次笼罩了这片天地。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倒退键。
崩塌的山峦重新隆起,断流的河水再次奔腾,燃烧的火焰无声熄灭,焦土上瞬间抽出新绿,大地上那些恐怖的裂痕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抚平,迅速弥合……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一切破坏的痕迹都消失无踪。
丛林依旧绿意盎然,山川依旧巍峨耸立,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大陆陆沉的疯狂破坏,只是一场逼真而短暂的集体幻觉。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狂暴能量余波,以及那颗静静躺在吕子寂最初站立之处的、孤零零的龙首,证明着那超越凡俗理解的力量与疯狂,曾真实地降临于此。
吕子寂的身影重新凝聚,落回地面,站在龙首旁。她脸上的狰狞与鲨鱼齿已经消失,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比之前更加空洞、更加冰冷。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龙首,然后抬起脚,轻轻踏了上去。
“咔嚓。”
坚固的龙头头骨,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她轻而易举地踩碎。
“你来了”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林晚照所在的大致方向,仿佛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发泄从未发生。只有那被踩碎的龙头,是她留给即将到来的“客人”的,又一个无声而血腥的警告。
“命运的终局也来了,死亡将随后而至。”
她甩掉手上的粘稠物,不再看身后那片被她带来的、绝对的死寂领域,转身,迈步,身影融入更深的丛林阴影。
仿佛她只是路过,死亡便随后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