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令人窒息的沉寂被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源稚生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脸色便微微一变,眉宇间笼罩上一层凝重。
“乌鸦,夜叉,”他声音低沉地开口,打破了僵局,“本部的人,不日即将抵达东京。我们得立刻赶回去部署。”
“学院本部的人?”上官闻言扭过头,红色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看来又有热闹可看了。天照命大人,应该不会介意我们林家,和你们蛇岐八家一同去‘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吧?”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当然不会介意。”源稚生回答得很快,但语气明显疏离而官方,“不过很抱歉的是,我们恐怕不能将您和绘梨衣送到你们原本想去的目的地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立刻返回东京。”
“没关系。”上官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她甚至笑了笑,伸手捏了捏身边刚刚被惊醒、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绘梨衣的脸颊,这个亲昵的动作看得源稚生额头青筋又是微微一跳。“我和她,就在这里下车。”
“在这里?”源稚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车窗外。月亮已经高悬天际,清冷的光辉洒落大地,照亮了周围荒芜的山野。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完全是远离人烟的荒郊野岭。“现在已经是夜晚,周围……”
“嗯,我确定。”上官打断了他,语气笃定,不容置疑,“把车停下就好。”她不再看源稚生,转而轻声对揉着眼睛的绘梨衣说:“绘梨衣,起床了,我们到了。”
绘梨衣迷迷糊糊地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和模糊的山影,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她掏出小本子,借着车内微弱的光线写道:[我们到了吗?上官姐姐?这里好黑。]
“没有完全到,宝贝。”上官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与她刚才和源稚生交锋时的冰冷判若两人,“我们得换个更快的‘交通工具’,好吗?”
她伸手,温柔地梳理着绘梨衣有些凌乱的发丝。
绘梨衣看了看窗外无边的黑暗,又看了看上官平静而令人安心的脸庞,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写道:[好,只要跟着上官姐姐就好。]
“嗯,真乖。”上官笑了笑,抬头看向源稚生,语气恢复平淡,“停车吧。”
源稚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但最终只是对驾驶座的乌鸦挥了挥手:“停车,乌鸦。”
性能优越的mpV缓缓减速,平稳地停在了寂静无人的公路边缘。上官利落地打开车门,牵着绘梨衣的手走了下去。源稚生的车没有丝毫停留,立刻重新启动,加速,尾灯迅速缩小,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荒野的夜风带着寒意吹拂而来,四周只有不知名虫豸的鸣叫和树叶的沙沙声。
绘梨衣下意识地抓紧了上官的衣角,在小本子上写道:[这里好黑啊,上官姐姐。]
“没关系,有我在。”上官微微俯下身,双手轻轻捧住绘梨衣略显冰凉的小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郑重而温柔,“绘梨衣,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要帮上官姐姐保密,好吗?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哥哥。”
绘梨衣看着上官认真的眼神,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保密,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写道:[好,拉钩。] 她甚至伸出纤细的小指。
上官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也伸出小指和她勾了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真乖。”上官直起身,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那么,准备好了吗?我们的特快专列要出发了。”
她说着,伸出双臂,以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轻松地将绘梨衣横抱起来。绘梨衣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呼,随即好奇地搂住了上官的脖子。
“把眼睛闭上。”上官轻声嘱咐,“可能会有点风大,害怕的话就抱紧我。”
绘梨衣乖巧地立刻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将脸颊埋在上官坚实的肩窝里。
下一刻——
呲啦——!
一声布帛撕裂般的、令人牙酸的异响陡然在寂静的夜空中爆开。
只见上官背后肩胛骨的位置,黑色的作战服猛地被两股狂暴的力量从内部撑破,一对巨大得超乎想象的覆盖着暗沉骨质和类似金属羽毛的翼膜,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般,悍然展开。
那对巨翼每一片都仿佛凝聚了夜色的精华与死亡的气息,翼展接近五米,微微扇动间便带起强劲的气流,卷起地面的尘土与枯叶。
上官抱着绘梨衣,双腿微屈,然后猛地发力一蹬。
地面似乎都微微震颤了一下,她抱着绘梨衣,如同一枚脱离地心引力的黑色炮弹,携带着巨大的破空声,骤然升空,瞬间便跃升到了数百米的空中。
巨大的双翼在空中完全展开,稳定而有力地扇动,调整着方向。月光勾勒出她悬停在空中的剪影。
像巨大的龙回到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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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的夜晚,空气清冷纯净,透过敞开的窗户,能嗅到远处山林与海洋混合的、带着微咸与草木芬芳的气息。上官静静地倚靠在日式房间的窗框边,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眺望着窗外被月光渲染成一片银蓝色的寂静庭院。几分钟前,她刚刚带着绘梨衣抵达这处早已安排好的安全屋,一处隐蔽在温泉小镇边缘的传统宅邸。
里间,柔软的榻榻米上,绘梨衣盖着薄薄的羽绒被,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绵长,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上官却毫无睡意。自从上次吸收了那块来自弗里德里希的“星髓骨”之后,她的身体似乎打破了某种桎梏,睡眠对她而言不再是生存的必需品,偶尔的闭目养神,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放松与仪式感。
她的思绪飘向远方。学院本部的人快到东京了,小姐……估计也已经在路上了吧。 风暴正在汇聚,而她们暂时置身事外。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上官转过头,看见里间原本安睡的绘梨衣,正缓缓地、有些吃力地从被褥中坐起身来。她的小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不适。
“怎么了?”上官放轻声音问道,脚步无声地移动过去,“做噩梦了?”
绘梨衣抬起有些无神的眼睛,摇了摇头,然后习惯性地摸出枕边的小本子和笔,在朦胧的月光下低头写道:[嗯……噩梦。我还有点不舒服,身体里面……热热的,乱乱的。以前这时候,哥哥就会给我打那种药。] 她的笔迹似乎因为身体的难受而显得有些歪斜。
“不舒服吗?”上官在她身边坐下,柔软的榻榻米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伸出手,轻轻握住绘梨衣有些冰凉的小手,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抖。“是身体里的那个‘怪兽’,又不老实了?想要跑出来?”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个调皮的孩子。
[嗯……] 绘梨衣低垂着头,显得既难受又有些委屈,笔尖顿了顿,才继续写道:[它总是在里面动,有时候……会想控制我。]
“没关系的,我在这儿,它不敢放肆。”上官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她握着绘梨衣的手微微紧了紧,“相信我,好吗?”
说话间,她的另一只手,那只完好的左手,食指的指尖皮肤下,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可闻的“咔嚓”声,仿佛某种内部结构被调动。紧接着,她食指的指腹,从内部被一道锋锐的骨刺悄然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一滴浓稠的、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血液,缓缓从伤口渗出。那血液仿佛拥有生命般,在指尖凝聚成一颗完美的、散发着微弱暖意的血珠。而几乎在血珠渗出的同时,那道细小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光滑如初,只留下那滴蕴含磅礴能量的金色血珠,停留在她白皙的指尖,如同黑夜中唯一的光点。
[上官姐姐,你的手……你没事吧?] 绘梨衣注意到了她指尖那瞬间的变化和那滴奇异的血珠,小脸上立刻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急忙写道。
“没关系的,一点小把戏而已,已经好了。”上官将愈合的指尖在她面前晃了晃,语气轻松,然后将那根凝聚着金色血珠的手指,轻轻递到绘梨衣的唇边,声音温柔得如同催眠曲,“来,把这个喝下去吧。会舒服很多的,比你们家的药……有用。”
绘梨衣看着她平静而充满信赖的眼神,又看了看那滴散发着温暖和诱人气息的金色血珠,只是犹豫了短短一瞬。她对上官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她微微张开苍白的嘴唇,伸出小巧柔软的舌头,像一只试探的小猫,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那滴金色血珠卷入了口中。
“唔……”
血珠入口的瞬间,绘梨衣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一道温和却强大的电流穿过。她那双原本因不适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绯红色眼眸,骤然亮起了一瞬更加深邃瑰丽的光芒,随即又迅速柔和下去。她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叹息,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垂下,身体一软,缓缓地向后倒去,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宇完全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无比沉稳安宁,仿佛体内那躁动不安的“怪兽”已被暂时彻底安抚。
上官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将散落的发丝轻柔地拨到耳后,动作娴熟而自然。然后她才站起身,重新走回窗边,倚靠在原来的位置。
月光洒在她冷冽的侧脸上,映照出她眼中翻涌的、复杂难明的思绪。她抬起手,看着自己那根曾经渗出金色血液、此刻已完好无损的手指,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诡谲的弧度。
“呵呵,蛇岐八家……”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费尽心机,用药物和封印,想将一个行走的‘圣骸’,一个活生生的‘神嗣’,压制在人形的躯壳里……你们究竟是怕她变成龙,还是……”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榻榻米上安然熟睡的绘梨衣,那纯净的睡颜如同天使。但上官的眼神,却像是在审视一件举世无双、却又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武器。她伸出舌尖,缓缓舔过自己饱满却无血色的下唇,带着一种怪异的的妖异与贪婪。
“……还是,在期待着,以你们所能控制的方式,让她变成龙呢?”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恶魔的蛊惑,在寂静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既然你们如此渴望……”
“那我帮帮你们吧。”
夜色深沉,北海道的风穿过庭院,带来远山积雪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