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比诺的二人组完成与信的谈判离开欧泊总部,夜幕悄然降临。正是享用晚餐的绝妙时段。
纽特朗88区商业街的一家精致餐厅里,奥黛丽和白墨在双人包间中款款落座,
吊顶上温暖的琥珀色灯光落在白瓷餐盘和银质餐具上,在两人间增添了一丝暧昧的气息。窗外,纽特朗的霓虹开始流淌,与室内舒缓的钢琴声形成一幅完美的画卷。
白墨用叉子戳了戳盘中那朵用分子料理技术雕琢成玫瑰形状、据说融合了数种风味的前菜,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对面的奥黛丽听见。
“好看是好看,”白墨撇撇嘴,绿色的短发在灯光下像一丛叛逆的野草,“但总感觉……少了点锅气。吃进嘴里,味道是拆解开又组装上的,像在按照着某种固定逻辑去欣赏着味同嚼蜡的某件艺术品,而不是大快朵颐。”
奥黛丽此时正优雅地晃动着笛形杯,将葡萄酒在舌尖轻轻回荡,悉心体会着这款25年佳酿的质感与果香的层次,闻言抬眼看了看白墨。她仍然身着着谈判时的那套服饰;在灯光的映衬下,金色的长发松散地挽在耳后少了几分白日的锋芒,多了些晚间的慵懒。
“纽特朗推崇的是精确与效率。”她淡淡道,语气听不出褒贬,“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种高级。”
“高级不代表好吃啊,大小姐。”白墨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桌上,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奥黛丽那张公主般迷人的面庞,身体里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头又回来了,“我跟你说,之前在普雷顿那会儿…不是晶状异形闹得最凶那阵子,我去一过朋友推荐的餐馆——回忆餐厅。她家那个小姑娘叫艾卡,听说还是剪刀手的预备成员呢——她妈做的炖菜,嚯,那才叫一个绝。大铁锅,咕嘟咕嘟炖一下午,土豆都炖得酥烂入了魂,肉香能飘出三条街去。坐在有点吱呀的老木头桌子边上吃,热闹,踏实。哪像这儿,”白墨推开包间的门,环视了一圈安静得能听见银勺碰杯声的整家餐厅。食客不多,也是因为在特殊时期和价位问题,店里就餐的人稀稀散散,“吃东西时发出咀嚼声都像在破坏某种仪式感。”
白墨说得绘声绘色,关上门后手还在不停比划着大锅的模样。奥黛丽也放下了刀叉,用手托起下巴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没有打断。她能想象出那幅画面,与眼前冰冷的景致格格不入的画面。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白墨的言语充斥着粗俗或不合时宜,反而感到一丝……久违的鲜活。
“所以,你这是……在怀念普雷顿的那种滋味?”她微微偏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极淡的笑意。
“我是在怀念那种‘活着’的感觉。”白墨往后一靠,语气夸张,但眼神是认真的,“纽特朗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确’,太‘干净’了,连空气都过滤得没有脾气。待久了,人会觉得自己也成了这精密机器里一个可有可无的零件。”他顿了顿,看向奥黛丽,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暖黄的灯光,显得有些深邃,“你不觉得闷吗,奥黛丽?”
奥黛丽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闷吗?她的人生似乎一直在各种“正确”的轨道上运行,格罗夫家族的继承者,乌尔比诺联盟的谈判代表,冷静,高效,永远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鲜少有人问她是否觉得“闷”。
“职责所在,无暇他顾。”她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流动的光河,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
但当奥黛丽的目光重新回到白墨身上的时候,眼前的绿毛小子正带着笑意下意识看向她,两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一起。那双总是戏谑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奥黛丽感到自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滚烫的热意毫无征兆地窜上耳根和脸颊。她几乎是慌乱地垂下了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珍珠丝袜上冰凉的颗粒,试图安抚骤然失衡的心跳。她甚至想立刻逃回天际线酒店,指尖匆忙地整理了一下本就十分妥帖的包臀裙裙摆,那句“我吃好了,我们走吧”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餐厅侍者恰在此时推门端着主菜,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她预备好的逃离。一份滋滋作响的肋眼牛排放在白墨面前,随后,另一道菜优雅地呈到奥黛丽眼前:“小姐,您的香煎海鲈鱼,配烩蛤蜊与豌豆泥。”
奥黛丽微微一怔,轻声疑惑:“我点的好像是……”
“哦,白先生之前特意嘱咐我们调整的。”侍者微笑着低声解释,“他说,您会更偏好鱼肉细腻的口感。”
侍者离开后,餐桌上陷入短暂的静谧。奥黛丽看着眼前这道完美如艺术品的菜肴——正是她最爱却出于矜持而未点的那款。一股比刚才更汹涌的暖流淹没了她,原来他连这种细节都默默记在心里。她抬起头,目光复杂。
白墨拿起刀叉,对着自己眼前恰好五分熟的红酒牛排“痛下杀手”,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下,轻描淡写地装傻:“愣着干嘛?这鱼得趁热吃,凉了腥气就出来了。”他将那份精心铺垫的浪漫,藏得滴水不漏。
于是,这顿饭的后半程,便在一种全新的、黏稠而甜蜜的节奏中展开。白墨依旧滔滔不绝,却巧妙地把控着话题的安全边际;奥黛丽则微红着脸,有一口没一口地品尝着那意料之外却正中下怀的佳肴,低头咀嚼得异常认真,仿佛每一丝鱼肉纤维都值得用心探究。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满了未被言明却浓郁无比的暧昧,为这顿饭画上了一个意犹未尽的句号。
这一晚,在包间中短暂的、触及真实的对话,像一颗小石子在两人之间平静的水面漾开了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离开包间,白墨抢着结了账——用他的话说,“跟大小姐吃饭怎么能让女士付钱,虽然我知道你比我有钱得多”——然后两人并肩走入纽特朗夜晚微凉的空气中。
街道宽阔,市中心科摩斯塔迸发的能量光晕在上空规律明灭,映得行人脸色都有些虚幻。两个人没有叫车,默契地选择了步行回去。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别样的松弛感——只有两个人的默契到达了一定的程度,才能享受那片刻的宁静,对吧?^^
走着走着,白墨的手偶尔会因为摆动,轻轻碰到奥黛丽的手背。第一次是不经意,第二次,第三次……奥黛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的快能摊鸡蛋了。她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仿佛全神贯注于城市的夜景。
“奥黛丽,”白墨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温柔?
“嗯?”奥黛丽应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没什么,”白墨摸了摸鼻子,视线飘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天际线酒店塔尖,“就是觉得……今晚的纽特朗,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噗嗤...”
奥黛丽没有接话,但她悄悄放慢了一点脚步,让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长,短暂地交叠在一起。
然而,轻松的氛围在推开天际线酒店顶层套房门的瞬间,荡然无存。
奥黛丽的脚步在门口顿住。白墨还在她身后哼着充满自由气息的曲调。见她停下探头一问:“怎么了?忘带东西了?”
“有人进来过,味道不对。”奥黛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冰冷的锐利。她没有立刻踏入,而是站在门口,目光如扫描仪般快速掠过客厅。
一切看似整齐,与两人离开时无异。咖啡杯还在原处;文件夹也摆放整齐;甚至地上还有着一些 菲在打盹后醒来时抖落的杂毛。但一种直觉,一种长期处于警惕状态养成的、对自身领域气息改变的敏锐直觉,在向她发出警报。
“啊?不会是那只熊吧?”白墨也严肃起来,挤进门,四处张望,“那头棕熊,我记得伊薇特在咱俩离开欧泊基地的时候说已经返回了呀?你想多了吧奥黛丽。”
“不对。”奥黛丽已经走进了客厅,她蹲下身,指尖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轻轻一抹,拾起了一样东西——那是一缕头发。不长,但在套房顶级照明下,呈现出一种非常独特、近乎深海般的蓝色。光泽健康,发质坚韧,绝不是装饰假发,而是属于某个真实个体的发丝。
奥黛丽捏着那缕蓝发,眉头紧紧蹙起。一种强烈的、混杂着熟悉与刺痛的感觉袭击了她的大脑。这颜色……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在某个重要的时刻,某个重要的人身上。记忆的碎片试图翻涌,却撞上了一片冰冷的、坚不可摧的迷雾——那是轮回计划与崩溃症留下的后遗症,将许多关键过往变成了不可触及的禁区。
“这是……谁的?”她喃喃自语,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白墨凑过来打量着发丝也皱起了眉:“蓝色?挺少见的颜色,不是我们的人。难道是欧泊那边……”他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墙角的装饰花瓶旁,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酒店标配的环境监测兼微型摄像头。他仔细看了看,脸色沉了下来,“被动过手脚了。虽然伪装得很好,但连接点有极其细微的、非酒店维护风格的熔接痕迹。来的是专业人士,显然是不想被看到正脸。”
话正说着,奥黛丽腕上的微型终端震动起来,显示是来自风曳镇的加密通讯请求——加拉蒂亚。
两人对视一眼,白墨迅速检查了房间其他角落,确认没有其他隐患后,奥黛丽接通了通讯,并开启了隐私屏障和反侦测模式。
“奥黛丽小姐,”加拉蒂亚的声音传来,背景极其安静,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就在刚才,我在风曳镇遇到了一个人。前欧泊第三执行官,拉薇。她现在为剪刀手的梅瑞狄斯博士效力。”
奥黛丽和白墨的呼吸同时一窒。奥黛丽的目光瞬间落在指尖那缕蓝色发丝上。
“原来是她...”奥黛丽低声呢喃。“她找你有什么事?”
加拉蒂亚继续快速汇报了月下交锋的经过,拉薇提出了“交易”——一个借助乌尔比诺身份进入欧泊总部调查施罗德死亡真相的请求。至于报答,梅瑞狄斯只是开了一张空白支票——如果谈理想币,跟乌尔比诺?人家可是卡丘世界最富有的联盟。
“她还说,”加拉蒂亚最后补充,声音低沉,“她的时间,和那位被栽赃的博士的时间,都不多了。这座城市,对‘已注销’的物件,耐心很差。”
通讯结束。
套房内一片死寂。窗外的城市光河依旧璀璨流淌,却仿佛透不进一丝暖意。
奥黛丽缓缓坐到沙发上,将那缕蓝色发丝举到眼前,对着灯光。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袭来,伴随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她知道这很重要,却无法想起。
“拉薇……”白墨咀嚼着这个名字,看向奥黛丽,“你……记得她吗?”
奥黛丽闭上了眼睛,长长地、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好像吧,我想不起来太多被删除的记忆了。”她睁开眼,眼底是冰冷的决心,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我只记得...我和她...曾经,好像是朋友...也好像...是对手。”
她看向白墨。“看来,我们的‘合作者’名单上,可能要临时添一位‘幽灵’了。而欧泊那边…我们恐怕需要重新评估,我们递出去的‘橄榄枝’,旁边是不是早就潜伏着别的‘猎人’。”
奥黛丽转动着手中那缕蓝色的发丝。它像一道无声的宣告,也像一把钥匙,即将打开一扇通往更复杂、更危险棋盘的门。而手握钥匙的他们,甚至还不完全清楚,门后等待着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