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
赵佳像是被火燎了指尖,连连摆手,脸上那抹绝美的笑容都显得有些僵硬,急忙解释道:
“刘姑娘误会了!在下绝非此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笃定,“我相信,若此事真是姑娘所为,以姑娘这般光风霁月、坦荡磊落的性子,断然不会推诿隐瞒,定会……直接大大方方地承认!”他试图用恭维来化解那无形的寒意。
“哦?是吗?”刘胜男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清澈的眸子却骤然冷冽下来,仿佛瞬间冻结了万里云海。
一股无形的寒意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竟让蓬莱大陆这三伏天的灼热艳阳,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凛冽的霜雪!
“何以……见得呢?”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冰棱碰撞般的脆响,每一个字都敲在赵佳的心弦上。
“呵呵……呵呵……”赵佳心底寒气直冒,只能挤出几声干涩的干笑,试图掩饰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慌乱。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
‘这女子……当真是喜怒无常,心思难测!比父皇豢养的那条碧眼寒蛟还要危险!’赵佳心中警钟长鸣,暗自告诫,‘绝不能被那副看似天真无邪的皮囊迷惑!日后与她相处,必须如履薄冰,谨言慎行!’
他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刘胜男,见她已然闭上双目,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周身那股迫人的寒意也稍稍收敛。赵佳立刻识趣地噤声,不敢再多言半句,只觉这云巅罡风,从未如此刺骨。
天空之上,四头神骏非凡的灵兽依次破开云浪,搅动着万里风云,朝着天火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蓬莱大陆·延陵郡——
郡城内,市井繁华依旧。
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车马粼粼声、酒楼茶肆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世俗的烟火乐章。
店铺门庭若市,行人摩肩接踵,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仿佛笼罩在侯府之上的死亡阴影,并未波及这寻常巷陌。
然而,与这喧嚣市井形成刺目对比的,便是那座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威与森严壁垒的诸侯府。
府邸之外,那连日来如狼似虎、令人望而生畏的层层甲卫,此刻已尽数撤去,只余下前后府门口象征性的各两名护卫。过往的行人终于不必再承受那些豺狼般审视的目光,仿佛府邸的森然高墙似乎也矮了几分,一切都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但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似乎任暗流汹涌。
府邸深处,好几处专供仆役、护卫居住的别院,依旧被重兵围得水泄不通。铁甲森寒,兵刃的冷光在阴影中闪烁,无声地诉说着高压与肃杀。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打破了别院的死寂。
只见其中一间房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名身着黑色护卫服饰、脸色苍白的男子,被两名全身覆盖着冰冷铁甲、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眸子的甲士,如同提线木偶般架了出来。三人沉默地穿过庭院,走向另一处更为僻静的院落。
很快,他们停在一间屋舍门前。一名铁甲卫上前,无声地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陈腐气息的阴冷扑面而来。黑衣护卫被粗暴地推搡进去。
随着房门敞开,屋内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屋内空旷得近乎萧索,地面残留着家具被匆忙搬离的清晰印痕。唯有正对门的最深处,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桌案,和一把同样朴素的竹椅。
此时,竹椅之上,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刀刻斧凿,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此刻正闪烁着冰冷、审视的光芒,牢牢锁定了下方被带进来的黑衣护卫,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下站之人,规矩……可懂?”老者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两块寒冰摩擦,带着一股直透骨髓的威压。
那冰冷的话语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黑衣护卫身上!他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双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疯狂地撞击着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口中迭声哭喊:“大人!大人明鉴啊!小的……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求大人开恩!”恐惧已将他彻底淹没。
白发老者,正是徐侩。
他正襟危坐,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笼罩着整个房间。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如同寒冬腊月的北风呼啸。随即,他枯瘦的手指朝着门口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抬了抬。
两名铁甲卫心领神会,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动作整齐划一地后退两步,转身,将厚重的木门无声地合拢。随即,他们如同真正的门神雕塑般,一左一右伫立在门口,纹丝不动,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响。
徐侩的目光落在下方抖如筛糠的黑衣护卫身上,疲惫之色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他苍老的脸庞。他缓缓闭上眼,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压制着某种翻腾的情绪。半晌,他才再次睁开眼,那锐利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声音低沉而沙哑:
“将……当晚之事,从头到尾,细细讲来。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得遗漏。”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绝不敢有丝毫隐瞒!”黑衣护卫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叩首,语速飞快却又带着颤音,“回禀大人!小的……小的只是府中一名二等护卫,平日里……只负责……只负责各位夫人院落的护卫值守,尤其是二夫人那边,这个……大人您肯定是知道的。”他小心翼翼地抬头,试图从徐侩脸上找到一丝认同。
徐侩面无表情,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嗯:“嗯。说重点,当晚。”
“是!是!当晚……当晚正是小的当值,值守在二夫人的别院之外。”黑衣护卫不敢再啰嗦,连忙切入正题,“各位夫人的别院,都位于府邸的外围区域,距离府邸中心……尤其是侯爷会客的‘凌云厅’,足有百丈之遥!当晚……当晚一切如常,风平浪静!小的……小的真的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响,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凌云厅那边发生了什么,小的……小的实在是毫不知情啊!”他一边说,一边再次偷偷抬眼,用充满恐惧和乞求的目光迅速瞄了一眼上方的徐侩,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身体依旧抖个不停。
徐侩再次闭上了双眼,枯瘦的手指在光洁的紫檀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
“噔……噔……噔……”
这单调而规律的叩击声,在死寂空旷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下重重敲打在黑衣护卫的心头,也使得屋内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压抑得令人窒息。
‘三等护卫地位卑微,无需考虑。距离凌云厅最近的二等护卫,值守点也在五百米开外……如此距离,竟无一人察觉异动?’徐侩的思绪在冰冷中飞速运转,‘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行凶者,身负超绝的阵法造诣!定是事先布下了某种强大的封禁隔绝之阵,将整个凌云厅化作了与世隔绝的死域!’
‘能无声无息潜入,面对入灵境的赵振,以及数名地仙境圆满的一等护卫联手……竟能将其尽数诛杀,不留一个活口,更无半点风声走漏,最后还能从容退走……’想到此处,徐侩的眼皮微微颤动,心中寒意更甚,‘这自称‘女帝’的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修为……恐怕远超入灵境,此人断然不是简单之辈!’
漫长的沉默之后,徐侩缓缓睁开了眼睛。那锐利的鹰眸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凝重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冲着下方如同惊弓之鸟的黑衣护卫,疲惫地挥了挥手:
“带下去吧。”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随即,他转向门口如同雕塑般的铁甲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传老夫命令。”
两名铁甲卫闻声,如同被注入了灵魂,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身,拱手行礼,铁甲叶片摩擦发出铿锵之声:“请大人吩咐!”
徐侩站起身,苍老的身躯挺得笔直,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屋内:
“自即日起,所有审讯暂停。解除府内所有人员禁足,一应庶务,照常运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的墙壁,如同扫视着无形的敌人,语气陡然转厉:
“然!府内任何人等,严禁踏出府门半步!在新任诸侯敕令下达之前,一切……依老夫此前指令行事,违令者——斩!”最后那个“斩”字,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气,让跪在地上的黑衣护卫又是一哆嗦。
“遵命!”铁甲卫沉声应诺,声如闷雷。
徐侩不再多做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审讯室。他龙行虎步,衣袂带风,穿过重重庭院和回廊,不消片刻,便已来到那片触目惊心的废墟之前——此地,正是昔日赵振那华丽的会客厅,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与破碎的瓦砾无声地诉说着那夜的惨烈。
而在废墟边缘,一座完好的偏殿大门洞开。殿内,灯火通明,与殿外的破败萧索形成鲜明对比。
只见殿内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着锦袍、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之气的年轻男子。
其左右下首,则各坐着一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的老者。三人正对坐小酌,推杯换盏间,竟不时发出几声轻松愉悦的轻笑,仿佛近在咫尺的诸侯暴毙、府邸被毁,都与他们毫无干系。
徐侩在殿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将一路行来的风尘与疲惫尽数压下,又仔细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随即,他神色肃穆,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入殿中。
他径直走到主位前,对着那正举杯欲饮的锦袍年轻人,躬身行了一个极为标准、一丝不苟的大礼,声音洪亮而恭敬:
“老臣徐侩,叩见十八王爷!给王爷请安!”
礼毕,他并未起身,而是微微侧身,对着左右两边的将位老者同样恭敬地拱手行礼,“见过曹同、曹顺两位前辈。”
徐侩行过礼,才微微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座上三人。
那被称作“十八王爷”的年轻人,乃当世人皇的胞弟——赵狄。
他闻言放下手中晶莹剔透的玉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并未说话,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拎起案上的白玉酒壶,将一盏空杯缓缓斟满。琥珀色的琼浆在杯中荡漾,散发出醇厚的酒香。
随即,他手指轻轻一推,那盏盛满美酒的玉杯便平稳地滑过光洁的桌面,精准地停在了徐侩面前。
“徐大人辛苦了。”赵狄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目光却锐利如刀,落在徐侩身上,“坐下,喝杯酒,解解乏。”
徐侩再次拱手:“谢王爷赐酒!”他并未推辞,上前一步,在面前一张早已备好的矮凳上端正坐下。双手捧起那杯御赐的琼浆,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军旅之人的豪迈。
赵狄看着徐侩饮尽,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几分,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案上,十指交叉,饶有兴致地问道:
“徐大人,赵振侯爷这案子……不知如今,可有些眉目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闲谈家常,但那双深邃的眸子深处,却闪烁着洞察一切的精光。
徐侩放下空杯,目光先是恭敬地向左右两位气息深沉的曹姓老者颔首致意。这两位老者,曹同、曹顺,乃是皇室供奉中的顶尖高手,地位超然,连他这位御前重臣也需礼敬三分。
做完这些,徐侩才重新看向十八王爷赵狄,神色凝重,声音沉稳地禀报道:
“回王爷的话。老臣不才,已将此番随赵振侯爷驻守延陵郡的府内上下人等,无论主仆护卫,皆已逐一盘查询问。”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中精光闪烁。
“综合各方口供,老臣得出几点浅见:其一,行凶者目标极其明确,直指赵振侯爷,下手狠辣果决,不留余地。其二,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老臣推断,其境界……至少是入灵境大成的强者!甚至……犹有过之!”徐侩的语气斩钉截铁。
“其三,”他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丝凝重,“亦是此案最棘手之处!凶手……精擅阵法一道!且造诣……非同凡响!”
徐侩的目光扫过赵狄和两位曹姓老者,一字一句地总结道:
“综上所诉,老臣愚见,欲查此案真凶,或可从以下两条脉络……着手深挖……”
他的话语在殿内回荡,带着老臣的沉稳与办案者的锐利,等待着座上之人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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