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残霞褪尽,东方天际,一轮旭日喷薄而出,洒下万道金芒,驱散了夜的寒意。
湖心亭内,光影氤氲,而在这禁地之下。
“啪!”
一声清脆的惊堂木响,打破了湖底静谧。刘小刘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端起手边温热的紫砂茶壶,也不顾形象,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琥珀色的茶汤,喉结剧烈滚动着。纵然是系统生成的智能虚拟管家,在这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口若悬河的讲述下,其精神投影也难免显露出几分倦怠的虚影。
“书接上回!”
刘小刘精神稍振,“啪”地一声抖开手中那柄描金折扇,动作潇洒利落。他清了清嗓子,眼中重新燃起说书人的光芒,唾沫星子随着激昂的语调再次横飞起来。
对面的刘胜男,则如同最专注的听书客,趁着这短暂的间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枚蜜渍得晶莹剔透的梅子塞入口中,腮帮子瞬间鼓起一块。她那双灵动的眸子瞪得溜圆,非但没有丝毫困倦,反而闪烁着愈发浓烈的求知欲,仿佛要将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话说那金圣焱,自那诡秘莫测的异度空间脱身后,便一头扎入了这浩瀚无垠、死气沉沉的灰雾之海!”刘小刘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沧桑感。
“这一飞,便是整整数年光阴!灰雾茫茫,遮天蔽日,目之所及,唯有无尽的灰暗与死寂,仿佛天地初开时便被遗忘的坟场,不见飞鸟,不闻虫鸣,甚至连一丝风的气息都吝啬给予。这片死海,吞噬了所有生机,唯有它那火红的身影,如同一点倔强的火星,在永恒的灰暗中孤独穿行。”
“数年苦熬,金圣焱那双曾经傲视同族的金乌神翅,早已不知多少次在漫长的振翅中失去知觉,变得麻木僵硬。然而,身下那片翻涌的灰雾之海,却时刻散发着一种能侵蚀神魂、消磨意志的诡异力量,让它骨子里都透着寒意,丝毫不敢放松,更不敢真正休憩片刻。”
“每当力竭之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要将它拖入深渊时,它便猛地一昂首,鼓荡起体内残存的气力,不顾一切地向着更高、更高处的天空冲刺!直至冲破层层白云,抵达那相对稀薄、侵蚀稍缓的高天之上。在那里,它才敢收拢疲惫的双翼,借着气流滑翔,让僵硬的血脉得以稍许流通,让枯竭的气力在短暂的闭目小憩中艰难地恢复一丝。每一次滑翔,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是对意志与本能的双重考验!”
“说来也奇,身处这片绝地,那蚀骨焚心的饥饿感,竟从未侵袭过金圣焱。这唯一的‘慰藉’,在它心中激起的,与其说是庆幸,不如说是一种更深的诡异与茫然。没有任何修为的它,身体无需进食,只有精神却在无边无际的孤独飞行中饱受煎熬。它只能将这视为上天给予它继续寻找出路的一线‘仁慈’。”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十年!整整十年光阴,就在这枯燥到极致的振翅与滑翔中悄然流逝。”
刘小刘的声音带着一种沉淀的厚重感,“纵是顽石,水滴十年亦能穿空。更何况是一只拥有金乌血脉、在绝境中求生的金乌?这十年如一日的‘苦修’,早已将‘飞行’二字,刻入了金圣焱的骨髓,融入了它的神魂!”
“从最初一日疾飞一百里便需喘息半日,到后来半飞半歇日行五百里,再到如今——振翅间风云相随,滑翔时如御清风!不知不觉间,它对飞行的掌控已达妙至毫巅之境,双翅每一次扇动都带着浑然天成的韵律,体力的消耗被压缩到了近乎可以忽略的微末境地。它已能在这灰海之上,做到几乎永不停歇地翱翔!”
“然则,这登峰造极的飞行技艺,换来的却是更深沉的绝望!这片灰雾之海,仿佛就是宇宙的尽头,是囚禁永恒的牢笼!无论它如何振翅,如何冲刺,如何改变方向,眼前所见,永远是无边无际、亘古不变的灰!十年!它飞越的距离,足以环绕一方大世界数周!可这灰雾之海,依旧没有尽头!它就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在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灰色棋盘上徒劳地爬行。”
“五年!又是整整五年!”刘小刘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金圣焱的决绝与疯狂,“金圣焱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它不再执着于寻找‘边界’,而是猛地仰天长唳,双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芒,如同一道逆天而起的金色流星,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悍然向着头顶那片更高、更深邃,比九天仙云更巍峨,仿佛亘古不变的灰蒙苍穹冲去!它要看看,这天,究竟有没有尽头!这囚笼,到底有多高!”
“一万米!三万米!七万米!十万米!”刘小刘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击着高度,“金圣焱燃烧着血脉神力,冲破一层层白云,最终穿过粘稠如胶的灰雾阻力,终于屹立于不知多少万米高的苍穹之巅!它凝神俯瞰,炽目如电,洞穿层层灰障——然而,映入它那燃烧着最后希望的眼瞳中的,依旧是……无边无际、翻滚不休、延伸到视线与神念尽头的……灰!雾!之!海!”
“轰!”
一股比灰雾侵蚀更冰冷、比高空罡风更刺骨的绝望,如同亿万根冰锥,瞬间贯穿了金圣焱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隐忍,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变成了一个荒诞无比的笑话!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抛掷在这片死寂的灰海之中!父母音容是否依旧?族人境遇是安是危?故土是否换了人间?这些对它而言比性命更珍贵的牵绊,此刻都化作了噬心的毒药!它感觉自己像一粒被宇宙遗忘的尘埃,所有的努力都失去了意义,生存本身,变成了一场漫长得令人发疯的酷刑。”
这一刻,金圣焱的心湖彻底枯竭,只剩下死寂的荒漠。它缓缓地、无比平静地阖上了那双曾经燃烧着骄傲与不屈的金色眼瞳。双翅,那让它纵横天地、此刻却显得无比多余的羽翼,被它决然地收起,紧贴在流火般的躯体两侧。
而后,它放弃了所有的力量,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又如同一颗燃烧殆尽的星辰,任由身躯从那万万米高的苍穹之巅,朝着下方那吞噬一切的灰雾之海,笔直地、义无反顾地……坠落!火红的身影撕裂灰暗的天幕,拖曳出一道凄美而绝望的赤色长虹,宛如末日陨星,直赴黄泉!
“唉……傻鸟,寻死多可惜!”刘胜男听得入神,忍不住以手掩口,发出一声低低的、充满惋惜的轻叹。她对这只命运多舛、在绝望中走向自毁的金乌,生出了真切的同情。
然而,她这声叹息刚出口,迎接她的便是刘小刘那两道如同实质剑芒般凌厉的目光!刘胜男心头一凛,立刻缩了缩脖子,对着刘小刘露出一个无比乖巧、带着讨好意味的憨笑,紧紧闭上了嘴巴,示意自己绝不再插嘴。
刘小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手中折扇“唰”地一收,继续那惊心动魄的讲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金圣焱那决绝下坠的身影,距离下方那翻涌如沸、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灰雾海面不足十丈之遥,那足以侵蚀神骨、消融神魂的灰雾触手几乎要舔舐到它翎羽的刹那——
“唉……”
一声清丽婉转、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岁月沧桑与大道玄奥的轻叹,毫无征兆地响彻了这片死寂的天地!这叹息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如同大道纶音,自虚无中诞生,在每一寸空间、每一缕灰雾中同时回荡!紧接着,四句箴言,字字珠玑,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敲击在金圣焱濒死的心湖之上:
“大道苍茫路险艰,尘缘牵绊缚心猿。
万古求索谁为伴?若都似你,何人……敢问天?!”
这四句箴言,看似平淡,却蕴含着直指本心的无上伟力!如同混沌初开的第一道惊雷,又如苦海迷航时骤然亮起的指路明灯!那“敢问天”三字,更是带着一种睥睨寰宇、挑战宿命的无上气魄,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金圣焱心湖中那层名为“绝望”的坚冰!
“呖——!!!”
千钧一发之际!金圣焱那紧闭的、已然失去所有神采的金色眼瞳,猛地睁开!两道比太阳真火更加炽烈、更加纯粹的金芒,如同撕裂永夜的神剑,骤然爆射而出!与此同时,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被绝望压抑了十五年的不屈与桀骜,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
“轰——!!!”
只见它那收拢的双翅,在即将触及灰雾海的瞬间,猛地向两侧极限张开!在双翅与躯干连接的核心处,一点极致的、仿佛能焚尽诸天的赤金神芒骤然亮起!这神芒如同燎原的星火,以超越思维的速度,沿着每一根神羽、每一道翎骨,向着双翅的末梢疯狂蔓延、流淌!刹那间,金圣焱的双翅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化作了两柄由纯粹太阳神火凝聚而成的、横亘天地的巨大光刃!焚天煮海的恐怖热浪轰然爆发,将下方涌来的灰雾都逼退三分!
下坠的势头,在这对神火之翼展开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伟力硬生生扼住!金圣焱那庞大的身躯,竟匪夷所思地、稳稳地悬停在了距离灰雾海面不足三尺的空中!神火之翼微微一动,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它的身影已然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百丈高空之上!
此刻的金圣焱,周身燃烧着熊熊神焰,金色的瞳孔中再无半分死寂与迷茫,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与一种浴火重生的璀璨锋芒!它傲然悬停于灰海之上,神目如电,带着洞穿虚妄的力量,疯狂扫视着四周翻涌的灰雾,喉咙里发出穿金裂石般的厉声长鸣:
“呖呖呖——!!!”
(“何方神圣?!现身一见!”)
那清丽的女声似乎早有所料,带着一丝调侃,如同九天仙乐般再次从四面八方悠悠传来:
“呵呵,小家伙,本座万里迢迢救你残躯,又耗费心力治你沉疴。你倒好,翅膀硬了,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敢偷偷溜出本座的‘禁地’?这可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礼貌之举哦?”
这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慵懒、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话语,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金圣焱尘封的记忆闸门!这声音……这语调……与它在那片神秘空间中,隐匿身形时所听到的、属于那位风华绝代的少女的声音……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