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姒欢在南璃兴学一事,不过两月就传得天下皆知。
她似是铁了心要大张旗鼓的开智破愚。
除却城安南外,南璃境内三洲七郡五十三城皆遍设公主学堂,连最偏远的边境村落都雇了老童生讲学。
每间公主书院开堂考校,跻身前十者,束修皆由公主私库承担;榜首更额外赐下十两白银作为家资。
这十两银钱于田里庄稼人而言,抵得上一整年弯腰卖力气的辛劳。
更兼大盛朝自开恩科以来,举人可免丁税徭役,对世代困于垄亩的百姓来说,算是给子孙后代开了条跳出农门的活路。
消息传开,民间无不拍手称快,感念绥南王大善。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绥南王将于安南都城,新设女子书院的消息。
与寻常书院只授四书五经不同,女子书院另增设工艺、算经 、农学等更注重实务的学科:
百工技艺专注于农具改良、马车设计,治水工程以及防洪救灾,甚至战式装备的优化;
农学深耕养殖技术,为南璃的粮食增收;
算经一科,将算学与实务熔于一炉。
更令人瞩目的是,绥南王宣布来年恩科将增设「女贤试」,准女子与男子分庭应考。
并另设,少府监,督水监,司农监等官职,由太傅萧弘书兼领中书令一职统理。
政令由岑首辅代绥南王颁行。
消息传出来那日,恰逢邹文玉在云宿楼设席做东,请了当年一同南下的旧僚煮茶清谈。
“久未得见祝兄,怎么轻减不少?”邹文玉执盏相询,眉间浮着关切。
祝泽轩官居工部侍郎,二人皆出自名门大姓,又曾是国子监同窗,交情自非寻常。
祝泽轩正欲答话,却见屏风后走出个面含春阳的温雅公子。
“绥南王要设少府监了。”徐方舟人未到,声先至:
“说是振兴百工机巧,其实就是同工部的营造工程抢活计,祝兄可不得愁么。”
二人忙起身相迎,寒暄声里暗涌着官场的圆滑。
徐方舟与邹文玉同列礼部司侍郎之位,偏他无世家依托,门第上矮了半头,说话时也带着几分自谦。
“唉。”徐方舟长叹一声,转向邹文玉:“邹兄不知,如今的南璃朝堂,是愈发荒唐了。”
祝泽轩垂眸抿茶,并未接话。
邹文玉抬手示意小厮斟茶,语调闲淡:“哦?我闲居许久,倒是不受俗务缠身。”
“邹兄这事儿...吧”
徐方舟拧了宁眉头,刻意压低声音:“实乃无妄之灾,贤侄天性纯善,不过误闯后院,怎么就累得邹兄被停了职。”
他说着又举茶抿了一口:“若我那日在场,定要帮着求情的。”
邹文玉跟着长吁:“唉,人在屋檐下,哪儿能不低头呢。”
祝泽轩眉峰微动,他那日在场,自觉绥南王并未酷刑滥罚,这邹小公子,确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当罚。
他不愿扫兴,便只是沉默以对。
“说句掏心窝的话。”徐方舟摇着折扇:“邹兄能在此时激流勇退,未尝不是幸事。”
“此话怎讲?”邹文玉抿了口茶。
而祝泽轩则是惊讶地抬眸看了看二人,心中对今日应邀生出了些悔意。
徐方舟故作高深地展开折扇:“明年这时候,保不齐艳妆怪服之辈都能便见朝士了。”
“绥南王开办女学,要推举女子参政,专设分庭应考。”
折扇敲在案上:“试题另拟,难易怕也分了高下。”
“数年苦读,如今竟要与妇人竞考,岂不可笑?”
他说着将折扇合上,重重地拍在手掌:“世道乱啊...”
“竟有此事?”邹文玉蹙眉:“那先前说的少府监,也是为这些人妇人行方便?”
“可不!”徐方舟将茶盏重重一搁:“简直贻笑大方!”
“确实荒唐。”邹文玉皱了皱眉,开口劝诫:“可依我看来,徐兄倒也不必自苦。”
“诸侯王私开恩科,京都可不会放任。”他想到什么,轻笑了声:
“便是那些饱读诗书的学生,也不能答应啊。”
祝泽轩听到这儿,终于还是没忍住放下茶盏:
“科举乃才学之争,就算设了女科,也自有公正规矩,私以为萧太傅行事端方,定不会胡来。”
徐、邹二人听罢隐晦地交换了视线后,便也住了话头。
三人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便陆续起身告辞。
待出了云宿楼,邹文玉又故意落后半步,与徐方舟并肩走在街上。
“徐兄放心吧。”
他侧身拍了拍徐方舟的肩膀: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多得是人比徐兄更着急。”
徐方舟听罢挑了挑眉:“邹兄的意思...”
邹文玉意味深长一笑:“我闲人一个,常与清河书院的才子学生往来。”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就在这云宿楼中雅谈,算得上笔墨相知,改日也可为徐兄引荐。”
说着又拍了拍徐方舟的肩头:“都是端方雅正之士,只以诗酒论交,不谈时事。”
徐方舟握着折扇拱手:“邹兄为人高洁,择善而交,徐某叹服。”
此时的松书斋内,戚扶媞正朝绥南王引荐自己的婢女春郦。
“殿下,这是春郦探寻到的女先生名册。”
她垫脚将书册放在桌案上,又跑向春郦:“春郦姐,你来说。”
春郦上前半步屈膝,跟着声如洪钟地开口:“奴婢春郦,叩见尊贵的大盛嫡长公主绥南王殿下。”
殷姒欢倚在竹榻上,指尖抵着唇笑出了声:“免礼,听阿媞说,你找了十几位想要参加科举的女先生?”
“回殿下!”春郦直起身子,指尖抚过案上名册:
“奴婢月前遵小姐吩咐,遍访南璃境内曾应童生试的女子,及民间才学出众的女贤。”
她翻开册页,指尖停在某页:“贺樱姿,茶州人士,永宁六年大盛首届恩科,彼时并未明令禁止女性科考,九岁的樱姿便随兄长赴考。中书省以四十六部经史策问,她都对答如流,虽最终因身份未过童试,却得先帝亲赐孺人诰命,如今在茶州开设书肆。”
“还有这位,南星辞,她在 8 岁时拿到了国子监挑试资格,而后因其女子身份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还有这位...”
“我都一一探访过。”说罢将名册往前推了推,复又屈膝行礼:“她们,皆有应考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