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戚扶媞对他态度不行,可殷承岳自觉不能将情绪转移到马身上。
那人的心肝肺都是黝黑的,不识好人心罢了,可照夜还那么小,能有什么错呢!
第二日天刚擦亮,他就匆忙往早市赶,想给戚扶媞的小照夜选张皮料,做铭牌,做马鞍,做脚垫,挑鞭绳...
“主子!”虎生额头还冒着汗,一路小跑地跟在后头:“您不老说这戚小姐是个黑心黑肺的,再不想去找她了么?咱怎么总出门给她买东西?”
他是绥南王府的家生子,自小跟着殷承岳,平日在自家院儿里时常能听着殷承岳小声蛐蛐戚扶媞。
可他主子这人是在是言行不一,嘴上嫌得慌,转头上了街,又使唤他到处去给人买零嘴。
人家昨日才凶了他,今日又一大早的跑来给人买皮子。
每次都冷着脸进斋月轩,又冷着脸出来。
也不知他图什么,钱多了倒是拿去赏下人呀。
“你懂什么?”殷承岳睨了他一眼,指尖敲了敲摊上的皮料:“她是她,马是马,不可混为一谈。”
“哦。”虎生低着头应声,心里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是她,马是马,略略略,那还不是她的马。
就嘴最硬!
还说什么选皮子,那为啥又使唤他跑三条街去买枫糖糕,还绕远路去扶安巷口买什么糯米条滚砂糖。
也不知道在折腾些啥,人家都不爱搭理他。
深冬的街道喧嚣得不见寒凉,枯叶铺了满街,又被涌动的人群踩得噼里啪啦的响。
此时的溪邬街巷口,路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糖人摊前围满了孩童,连嬉笑声都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哎你说,这南璃怕不是要成女儿国了嗦,又是喊女娃儿出门做生意,又让她们读书。”
街边小贩一边摇着铜铃揽客,一边同隔壁馄炖摊的大叔说着闲话:
“啷个不是嘛,女娃子读啥子书嘛读?”馄顿摊的大叔摇了摇头,满面愁容。
街边小贩放下手上铜铃,专心致志地聊了起来:“我们男嘞当官,人家都喊青天大老爷,女嘞当官儿,像啥话?”
馄顿大叔接着说:“人家都嗦男当天,女当地,我们咱这南璃嘞地要是翻了天,日子还啷个过?”
小贩跟着不屑地笑了笑:“就是说撒,这个女人当家,房倒屋塌。我看,南璃怕不是要乱。”
二人说得尽兴,路过的殷承岳却黑了脸。
此刻的他好像终于明白了戚扶媞的那句,强者的人生从不会东张西望。
女人能否读书、习武、甚至于入仕、经商。
对于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强者来说应当是无关紧要甚至毫无影响的。
若你聪颖勤勉,专注学业;那女人读不读书,与你何干?
可若你蠢笨惫懒,满心杂念;那你自然会抱怨,书院人才济济,抢了你的名次。
他长叹了口气。
终于明白,戚扶媞这黑心肝的,是真的从未拿正眼看过他呀!
他并未与小商贩争执,而是稍显落寞地转身回了府。
此刻承运殿的屋檐上,铜铃的声响裹着寒风撞进了殿内。
右谏议大夫李大人撩起绯色官袍下摆,跨前半步:“女贤士恩科之事,还望殿下三思。”他将头重重磕在石砖上,一副忠心谏言的样子。
萧弘书不紧不慢地向前半步,带着漫不经心的审视:“藩王令已下,李大人这是想让殿下朝令夕改不成?”
李大人抬眼飞快瞥了眼上座的殷姒欢:“自昨日起,清河书院的学子便开始霸学抗议。”他言辞恳切,刻意拖长了尾音:“这都是将来经世济国的栋梁啊...”
“老臣以为,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于南璃名声无益。”
“嗤。”岑煜侧目瞥了眼萧弘书,见他并未开口,便上前半步朝殷姒欢深深一揖,声如洪钟:“老臣纵横官场数十年,从京城一路跟着公主南下,竟不知如今白身学子,竟也配妄议朝堂事了。”
李大人被这气势慑得后退半步,岑煜却逼近了几寸:“栋梁之材,竟不知僭越二字?书没读明白,倒是极易被煽动。”
说罢,又猛地转身:“臣,恳请殿下彻查,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教唆这些学子闹事!”
“岑首辅好个诛心之言!”李大人脸颊憋得通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学生忧心国事,这是忠君爱国的本分,怎么到了岑首辅嘴里,成了是非不分的奸佞?”
他往前跨半步,声音里带着激奋:“清河书院素有道南正脉的美名,在大盛学子心中可比京都国子监。”
“此番众人霸学,实是忧心女子书院一旦开科,会乱了科举的公允。”
岑煜刚要反唇相讥,却被萧弘书抢了先:“臣以为,女子书院一事,于科举是否公允并无半分关联。可学生却以此缘由闹事,当是收人挑唆,听信了些不实谣传。”
岑煜默默翻了个白眼,觉得萧弘书在说废话,自己刚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需要你再说一遍?
他心中不屑,却也并未开口反驳拆台。
这二人虽立场相同,可关系倒比政敌更显几分剑拔弩张。
这时工部侍郎祝泽轩站了出来:“臣以为,清河学生此番闹事,所虑者无非是男女分庭应考,并无先例,若遣人与之交涉,析明其中利弊…或可消弭这场风波。”
岑煜眉峰瞬间挑高,而萧弘书也将怀疑的视线转向了祝泽轩。
徐方舟想到什么,找准机会上前:“臣有一策!”
他声音沉稳,还带着点儿笃信的味道:“听闻戚将军独女聪慧过人,又是太傅的爱徒。不若请她与清河书院的学生论策,以她太傅门生的身份,所证女子应试并无不公。如此一来,学子们的科举失衡之虑,或可尽释。”
萧弘书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也不愿自己的学生被卷入无妄的纷争之中,他正欲上前争辩,却被殷姒欢开口打断:
“准了!”她劲直起身:“便有劳岑首辅带着扶媞那孩子,跑一趟清河书院吧。”
说着,目光扫过殿内朝臣,又补了句:“也让天下人睁大眼睛看看,究竟何为经世之才!是躲在书院里替庸才小人出头之辈,还是笔杆子底下见真章的本事!”
“究竟是排除异己,还是为国尽忠,本宫自有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