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圣湖之畔,是被神明偏爱的天然画卷,也是乌蛮人灵魂的栖息之地。
五彩经幡在蓝天下剧烈翻飞,将经文送往云影天光。
这片广袤天地遵循着千年的秩序,在绝对的宁静中展露神性,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一座由巨大石块垒砌而成的宏伟宫殿,傲然屹立在高原炽热如火的烈日之下。
议事大殿内的气氛,紧张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多吉扎西将军猛地捶向案托,大声吼道:“直接率兵踏平南璃不就完了!?”
“神山护佑着乌蛮!雄鹰会为我们指引方向!”
这位以勇猛刚烈着称的将领身高近八尺,下颌挂满络腮胡,额角刀疤也随着情绪微微抽动:“为什么要在这儿而学那些汉人,搞陷阱阴招?”
阴影处,青牙首领踱步而出,声音冷静:“戚家女行事不能按常理推断,我们目前应当用琐事将她困在朝堂,而不是放任她去交战地生事。”
“闭嘴吧!”多吉扎西怒目圆睁地看过去:“赞普就是受了你这个藏头露尾的小杂种挑唆,我们才迟迟未能动兵!”
“那戚家女就是个没见过弯刀的羊崽子!就算来前线,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然后让南璃世子,也变成第二个戚妄吗?”青牙首领冷笑一声,无所畏惧地仰头看着他:“你们这不是在打仗,是在给敌人造神。”
“当年的嘉措朗杰成就了南璃的战神戚妄。”
“现在的你,也想让殷承钺成为第二个无法战胜的传奇吗?”
她说着又向前迈进了几部:“你根本不懂,一个神鬼莫测的谋士对战局的影响!”
“别以为赢下了雅拉、岗日,就能轻易跨过聆风湖!南璃可不是雅拉那样的蛮牛!”
“少拿汉人的那套来糊弄我们!”多吉扎西猛地起身,怒目圆瞪:“赞普信你,我们可不信!谁知道你是不是那些汉人派来的细作!”
“别以为套上乌蛮的衣服,给自己起了个乌蛮名字,就真成了我们的人!”
“你就是个杂种!”
眼见他似要拔刀,始终沉默的大祭司缓缓抬起枯瘦的手,腕间缠绕的经筒轻轻转动。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喧嚣的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多吉将军,山有山神眠,湖有湖灵守;刀锋若触神圣地,魂魄缚于风马旗。”
高处的王座上,赤丹格日朗冷静注视着这场争执。他轮廓分明的脸融合了高原民族的英武与威严,微卷的黑发间缀着天珠与绿松石。
他缓缓起身步下台阶,声音不高,却如洪钟般在大殿中回响:“多吉…”
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与威压,让暴躁的多吉立刻收刀入鞘:“你说大军压境,可知如今南璃边境驻军多少?粮草储备如何?要塞布防可有变化?”
多吉扎西张了张嘴,没能答话。
“我们派往南璃的探子,自戚家女的血脉争议开始后,便音讯全无。”赤丹格日朗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
“而你们,连对手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喊着要出兵。”
他说着,又瞥向青牙的首领:“而你的林季川,现在怕是也入碎石入湖吧…”
他并未给对方回话的机会,接着走到殿门处,望向远方连绵的群山:“南璃,是链接乌蛮与中原的唯一通道,谁控制这里,谁就能垄断丝绸、茶叶、玉石的贸易,直通乌蛮先祖从未踏入过的关中平原。”
赤丹格日朗转身,目光最终落在大祭司身上:“传令各部,严加戒备,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神山的雄鹰,一定会飞过聆风湖的另一岸。”
“我要的,不是险胜,而是绝对的压制!”
殿外,高原的风卷起经幡翻飞,仿佛神灵无声的谕示。
与乌蛮王庭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此时的斋月轩内一派安宁祥和。
戚扶媞正在院中躺椅上,抬手巴拉着虎生从交战地带回来的零嘴。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由奢入俭难了。”殷姒欢似埋怨似调笑地从外面走来,绛紫宫装扶过门槛,扫落了几片花瓣。
周围侍从躬身行礼,动作整齐而恭敬。
“自从你禁足,本宫可再没在朝堂上过一天安生日子。”她在戚扶媞对面坐下,揉了揉眉心:“每日对着那群老菜帮子,头疼得紧。”
戚扶媞笑了笑,起身走到她身后,指尖轻轻按上太阳穴:“那他们真可恶啊~怎么能让我们尊贵的嫡长公主累着呢。”
“可不是?”殷姒欢闭目享受着她的按摩:“礼部为冬祭的仪程吵了三天,工部修堤的款项至今还没核算清楚,没了你在朝堂上,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能吵。”
戚扶媞闻言只笑笑,并未开口拉踩同僚。
“下一步准备如何行动?”殷姒欢睁开眼,转身看着她:“若乌蛮人不管不顾地大举进攻,我们又该如何防备?”
戚扶媞沉吟片刻,回道:“他们不会。”
“哦?”殷姒欢挑眉:“何出此言?”
“乌蛮人信奉神山,崇拜天地山川、水火风空,信仰所有源自雪山的力量。”戚扶媞抬手斟茶,动作优雅而娴熟,然后茶盏推向她:
“那么广阔的高原雪景,生不出心胸狭隘的首领。”
”鲁莽蛮横,也不像是他的做派。”
殷姒欢有些戏谑轻笑:“你对他的评价还挺高?”
戚扶媞并未否认:“从探子带回的情报看,赤丹格日朗及冠之年便开始在部落间周旋,又凭借卓越的智谋与武力,先后征服了雅拉、岗日两大部落。”
“他用人不拘一格,不论出身,身边聚集了一批忠诚又能干的文臣武将。”
她执起茶盏,轻饮一口后说道:“支持茶马商道互通,引进中原的农耕技艺;又改革了部落沿袭的祭祀制度,以死囚替代少女、孩童献祭。”
茶香氤氲中,她的声音清晰冷静:“无论从民生、吏治还是军事上看,如今的乌蛮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若真让他完成高原各部的统一,以他的才干,未必不能成就一个难以撼动的王朝。”
殷姒欢凝视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缓缓点头:“此人政绩…确实当的上雪山送给乌蛮的礼物。”
“不过…”她闲闲靠回椅背,目露骄傲地看向戚扶媞:“本宫亦有自己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