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中,殷承钺一身征尘未洗,便径直往戚扶媞的大帐走去。
昨夜一场酣战,此刻他眉宇间虽带着疲惫,却仍透出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飞扬。
“戚大学士可起了?”他在帐前驻足,刻意将佩刀碰得轻响。
守卫躬身答道:“已起了!”
殷承媞掀帘而入时,正看见戚扶媞俯首案前。
晨光透过帐帘缝隙,在她官袍上投下斑驳光影,倒是…瞧着挺正经。
他在原地怔了一瞬,竟忘了移开视线,半晌才轻咳一声,举步上前。
“流民营已平。”殷承钺立于帐中,语气难掩期待:“玄甲卫雷霆出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戚扶媞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游走:“这本就是你分内之事。”
这话说得平淡,倒让殷承钺一时语塞。
他原以为至少会得一句嘉许,谁知竟是这般反应。
正待开口,却见她忽然搁笔,抬眸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很厉害!望你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见她语气平淡又敷衍得像在点评士卒操练。
殷承钺索性说起正事:“我们将施若音拿下了。”
“她在乌蛮待得好好的,跑去流民营作甚?”戚扶媞终于露出些许讶色,抬眸看着他。
“似是专程去杀杜逢九。”殷承钺答。
戚扶媞眉头紧皱,这…不对劲啊...
莫名其妙地像是拍不死的蚊蝇,嘤嘤嗡嗡在你身侧徘徊许久,你好容易备了八百套擒获它的手段,它却自己扑向了烛火。
半点儿成就感都没有!那铁定还有后手!
殷承钺的目光追随她起身走到水盆前净手,看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
他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次,终于问道:“你可要亲自审问?”
“不必。”她将帕子掷回盆中,水花轻溅:“她不会说实话,我也懒得听那些苦衷。”
“况且,她那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自投罗网?”
转身时官袍曳地,带起一阵清风:“不过嘛...此刻的她,还配不上让我们费心,随便找个人审便是。”
帐内一时寂静,只有她整理文书的细微声响。
殷承钺看着她将卷宗分门别类,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每日这样整理书册。
还从不让他伸手碰她的书册!
“眼下她这一落网,乌蛮内部必生乱象。”戚扶媞的声音打破沉默:“我们得乘胜追击。”
殷承钺颔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她的话上:“你有何打算?”
“既然乌蛮失了谋士,先前那套佯败诱敌的计策便不必用了。”
戚扶媞走向沙盘,指尖轻点粮仓位置:“我料定这三日内,雅拉部必来劫粮。”
“那便趁机布下天罗地网,叫他们有来无回。”
她抬眼时眸光坚定:“也让其他部落看看,跟着赤丹格日朗是什么下场!”
“天灾无人援,人祸全族灭。”
“哦~”殷承钺垂眸低笑:“我懂你的意思了。”
“谋士之于战局,何其重要。”
他忽然撇嘴,又露出一副在军营中难以得见的,有些臭屁的神情:“你就是想装一下!”
戚扶媞不答,只含笑望着他。
那目光分明凉飕飕的,倒让殷承钺莫名耳根发热。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王府,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练刀,那时的他,也同样被盯得手足无措。
“我去…去和将士们商议布防!”
他脚步略显凌乱的落荒而逃。
而帐帘落下不过片刻,又被掀开一角。
殷承钺探进半个身子,强作镇定地补充:“我是说,去把他们传来议事!”
戚扶媞依旧笑而不语。
可那笑意盈盈的目光,倒更让殷承钺无所适从。
他匆忙放下帐帘,脚步声渐远。
待他走出监军大帐外被晨风一吹,才发觉耳根还在发烫。
顾时雨迎面走来,见他神色有异,关切道:“世子可是受伤了?”
“无妨。”殷承钺整了整神色:“传令各营统领,即刻到帅帐议事。”
“是!”
帅帐内,众将到齐。
殷承钺将流民营一战的经过简要说明,随即转入正题:“据戚大学士猜测,三日内雅拉部必来劫粮。”
夏忠嗣拍案而起:“来得正好!属下有一计…”
“坐下!”孔孝晟撇了他一眼:“老实听着!动脑子的事儿不适合你!”
殷承钺指向沙盘:“我们在粮仓外围设伏,放他们进来。”
“待其深入,再关门打狗。”
“妙!”韦吉赞道:“让他们有来无回!”
“不过…”殷承钺话锋一转:“此次要速战速决,不必留活口。”
他目光扫过众人:“要让乌蛮各部知道,跟着赤丹格日朗,便只会吃败仗。”
议事毕,众将离去。
殷承钺独坐帅帐,在心中预演战局。
忽然帐帘微动,就见戚扶媞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把药喝了。”她将药碗放在案上:“受伤了就老实点儿。”
殷承钺怔住:“你怎...”
“你先前进帐时,左手一直虚握着。”戚扶媞淡淡道:“且你平日站姿,不会刻意偏重右肩。”
殷承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抬眸看着他。
“愣着干嘛?”戚扶媞皱眉看着他:“一把年纪了还怕苦?”
他闻言,以闪电般的速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不苦啊!”殷承钺拈起一枚蜜饯,忽然问道:“你当真不去见见施若音?”
“见她作甚?”戚扶媞挑眉:“听她诉说如何被世道所迫?还是听她聊聊自己悲惨的过往?”
“这个世界错了,谁谁都对不起她?”
她转身望向帐外:“人这一生就是不断地做抉择,又不断地承担结果。”
“她或许是个纯粹的恶人,又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可那些与我何干呢?”
“我很忙的。”
“可是…”殷承钺欲言又止。
“觉得我会好奇?”戚扶媞回头看他,目光敞亮:“我没那么闲。”
“我以为,你会想问她一些,戚大将军的过往...”殷承钺目睹担心地看着她。
他总觉得想宽慰她些什么,又无从开口。
“我的父亲,是百姓口中地英雄;是边将心中的战神;是殿下忠心的部下;这些都是别人口中地他。“
“至于真实的他...”
她释然地笑了笑:“我等他托梦告诉我。”
她走到帐门处,忽又停步:“对了,待会儿让顾时雨进来给伤口上药!”
殷承钺一愣,待要开口,她已翩然离去。
帐内只余药香袅袅,还有怔愣在原地的殷承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