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深处,油灯将两道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摇曳如鬼魅。
戚扶媞凝视着施若音,眸光骤冷:“不论她做过什么,都不是你借她投毒的理由吧!”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施若音瞳孔骤然收缩。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的戚扶媞,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我猜对了?”戚扶媞唇角微扬,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从你知道我派人探查流民营起,就在处心积虑地策划这出戏了,对吗?”
她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在施若音震颤的心弦上。
“你给杜阿婆下的毒,应当极具传染性…或是,能借由她进行扩散…”戚扶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为了不让我中途搅局,你故意被捕。”
“如此既能在疫病扩散时,全身而退。”
“又能亲眼目睹南璃边军尽数染毒的惨状…”
她停在施若音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神秘地敌人:“我猜得没错吧?”
牢房内死寂如坟,唯有无声的对峙在蔓延。
施若音的呼吸渐渐急促,那双总是盈满算计的眼睛里,竟首次迸发出一种近乎灼亮的、扭曲的兴奋。
从前那些隔雾观花般的往来交锋,与此刻相比,竟显得如此乏味…
她眼底燃着炽烈的战意,紧紧锁住戚扶媞。
戚妄的女儿…果然比她遇到过的所有对手,都更敏锐,也更危险!
有那么一瞬间,施若音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个,戚妄所期盼的,未来的摸样。
明媚、澄澈、强韧、为万物所滋养,受世界所善待…
可真是,刺眼得令人目眩啊…她在心里想着,要是能毁掉就更好了。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眼中翻涌着疯狂的笑意:“那你…有应对之策了么?”
“没有。”
戚扶媞答得干脆利落,却在话音未落的瞬间突然欺身上前。
她一把扣住施若音的下颌,将一粒赤色药丸强行塞入施若音口中。
接着贴近她耳畔,轻声说道:“不过我是个睚眦必报的!”
“先放你在这儿,好好享受~”
她抽身而退,袖摆在污浊的空气中划出决绝的弧度。
牢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将施若音剧烈的咳嗽声隔绝在内。
良久后,里头传来的,却是一阵愈发猖狂而快意的长笑…
戚扶媞在牢房外驻足片刻,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眸中闪过一丝冷芒。
她抬手轻抚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皱褶,对守卫吩咐道:“看好她,若有异状立即禀报。”
殷承钺带着一身征尘返回大营时,夕阳正好沉入远山。
玄甲上的血渍在余晖中泛着暗红,他正要策马直入营门,却见守卫全都戴着素白面罩,见到他立即敲响了警钟三声。
“怎么回事?”他勒住战马,看向匆匆迎来的顾时雨。
话音未落,虎生已火急火燎地冲过来,连行礼都忘了:“主子!戚小姐下令戒严全营!”
殷承钺心头一紧,立即翻身下马:“到底,出了什么事?”
“戚小姐无恙!”虎生急忙解释:“是从流民营救出的杜阿婆…戚小姐怀疑可能携带疫症。”
“如今除了杜阿婆,虽尚无他人发病,但为防万一,所有接触过的人都已被隔离观察。”
殷承钺闻言,立即就要往隔离区去,却被顾时雨拦住:“主子三思!若真是疫症…”
“让开!”殷承钺声音骤沉:“她在哪?”
虎生递上一方丝帕,低声道:“戚小姐正在隔离区坐镇。”
“她特意嘱咐,等主子回来,务必先戴上面罩,维持军营秩序。”
“全军每日需用醋熏消毒,将士们都要佩戴面罩。若有人出现发热等症状,立即隔离!“
殷承钺一把抓过面罩系上,目光却始终望向隔离区的方向。
他强压下立即冲过去的冲动,沉声下令:“传令各营,严格按监军吩咐行事。违令者,军法处置!”
隔离区设在大营西北角,远远就能看见临时搭建的木栅栏。
忙完军务的殷承钺在栅栏外停下脚步,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的戚扶媞正在隔离区内指挥着军医择药。
她也戴着面罩,朱红官袍外罩着一件素白罩衣,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她时而俯身查看草药分类,时而对军医吩咐着什么,举手投足间透着令人心安的从容。
殷承钺就这般静静站着,望着她在隔离区内忙碌的身影。
夕阳打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佛堂的光晕。
他在心中轻叹:这人还当真…善恶一念啊。
他看见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虽然动作很快,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疲惫。
这一刻,他陡然萌生了想要忍不住冲进去的念头,他有些近乎本能地想将她带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心念起,又转瞬即逝。
“去通传一声。”他终于对身旁的亲兵说道,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就说世子带兵回营,来问问戚大学士,可需要什么协助。”
亲兵领命而去。
殷承钺看见戚扶媞听到通传后抬起头,隔着栅栏望向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清楚地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
她朝他微微颔首,随即对身边的沐四吩咐了几句,这才缓步走向栅栏。
“情况如何?”殷承钺在她走近时开口,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
戚扶媞在栅栏内侧停下脚步:“尚在可控范围。”
“杜婆婆的毒有些奇怪,不过与她接触过的其他人还未出现异常。”
她指向西南角的医帐:“我已将人分做三批隔离观察。”
“若三日内无人发病,便可解除警戒。”
她顿了顿,皱着眉头看他:“倒是你,刚从战场回来,应当先沐浴更衣。”
殷承钺这才注意到自己甲胄上还沾着血污,不由苦笑:“我这就去。”
“但你…”他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担忧:“若有不适,立即唤军医。”
“放心。”戚扶媞转身望向隔离区:“我知道分寸。”
暮色渐深,殷承钺站在原地,看着她从容不迫地继续指挥着隔离区内的各项事务。
那份超乎常人的冷静,既让人安心,又叫人烦心。
“主子?”顾时雨轻声提醒。
殷承钺最后深深望了那道身影一眼,这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