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棂上,交织不定。
殷承钺忽然伸手,将戚扶媞搁在桌沿的手捞进自己掌心,刻意拿自己指尖粗糙的茧子蹭着她掌心细腻的皮肤。
“你今日去东市,可还顺利?探听到什么了?”他状似随意地问,目光却紧锁着她的表情。
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交代了,可这人什么也不说...
忒不公平!
戚扶媞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他指腹的粗粝感确实有些膈人,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痕迹,但她并未抽回,任由他把玩。
她摇了摇头:“没去成东市。”
“嗯?”殷承钺抬眼。
“刚要出门,在四方馆门口遇着殷聿桉了,站着聊了几句。”
戚扶媞语气平淡,像是说起一件寻常事,然而嘴角却无意识地牵起一丝笑意:“后来,便陪着他在附近随意走了走。”
殷承钺闻言,像是骤然被拉响了警报的猎犬,浑身的肌肉都微妙地绷紧了,连摩挲她手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微微眯起眼,语气里带着自己未曾察觉的紧绷,开启追问:
“殷聿桉?晋王世子?那个武西的马上骄阳?年纪轻轻屡建奇功,治军严明堪比老将的殷聿桉?”
他对这位同辈的藩王世子显然早有耳闻,甚至可以说,印象深刻。
二人暗自较劲多年,从未正面接触,不曾想倒是叫他先遇上了戚扶媞。
这可不妙!
戚扶媞抬眸看他,被他这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真笑了起来:“你对他评价还挺高?”
她顿了顿,回想起白日那抹飒爽的身影,中肯地评价道:“确实不错。”
“性子恣意直爽,言谈间自有丘壑,确实有股武将破军之风,又不显莽撞。”
时间闪回到数个时辰前,那会儿晨光正好。
殷承钺刚被兴冲冲的四皇子殷允禟拉走不久,戚扶媞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准备独自前往东市。
不料刚踏出四方馆的大门,便见一人牵着匹神骏的黑马,正立于馆外不远处的柳树下。
他身姿挺拔如松,只一身玄色劲装。
待听到脚步声后便转过头来,露出的是一张轮廓分明、英气勃勃的脸。
他长得不算精细,却自有一身高岳气度,眼神明亮而锐利,像翱翔天际的雄鸟。
他见到戚扶媞,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主动上前几步,抱拳行礼。
“这位姑娘请了,在下殷聿桉,来自武西。”
“冒昧请问,南璃殷世子可住在屋中?可方便一见?”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阳光晒过草地的暖意。
戚扶媞还了一礼,笑着回话:“原来是晋王世子。”
“世子一早便被四殿下请出去了,此刻并不在屋内。”
殷聿桉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但很快便释然,笑道:“无妨,是在下来得不巧。”
他看向戚扶媞,眼神坦荡:“早听闻南璃世子大破乌蛮,更是亲手斩杀了乌蛮未来的拉布拉杰,扬我天威,心中敬佩。”
“故而冒昧前来拜访,想与世子结交一番。”
戚扶媞微微颔首:“世子勇武,确非常人。”
殷聿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忽然问道:“还未请教姑娘是…”
“戚扶媞。”
“戚?”殷聿桉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急切,“可是…戚妄大将军的独女,戚扶媞?”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脸上的敬佩之情更甚,甚至带着几分见到偶像般的激动:“原来是戚小姐!失敬失敬!不瞒你说,戚大将军生前所有大小战役,聿桉都曾反复研习推演,心中对大将军的用兵如神、忠勇无双敬佩不已!”
“今日能得见将军后人,实乃聿桉之幸!”
他这话说得真诚无比,毫无矫饰,显然对戚妄是真心推崇。
两人站在四方馆外的柳树下,就着戚妄的几场经典战役聊了起来。
殷聿桉显然下过苦功,见解独到,并非纸上谈兵。
而戚扶媞静静听着,偶尔也聊上几句自己的见解,更是让殷聿桉有茅塞顿开之感,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明亮。
见天色尚早,殷聿桉便主动提议:“戚小姐初来京城,想必对周遭还不熟悉?”
“若不嫌弃,聿桉可陪你在附近走走,也正好再向小姐请教一二。”
戚扶媞见他态度诚恳,言谈有趣,对军事见解也颇有可取之处,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也好,有劳世子。”
“…所以,你们相谈甚欢,还一起随意走了走?”殷承钺的声音将戚扶媞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抬眼,便对上一张黑如锅底的脸。
殷承钺薄唇紧抿,眼神幽怨,浑身上下散发着「怎么还不来哄我」的气息。
戚扶媞微微挑眉,还没说话,就听殷承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呵!看来这位马上骄阳的晋王世子,很合我们长昇的眼缘啊?”
“是觉得他比我这个抢夺军功的纨绔好上许多?”
浓烈的酸味儿几乎要冲破屋顶,戚扶媞眉稍微提:“言下之意,我不能与人寻常结交,谈些兵事武略?”
殷承钺只觉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危机感直冲脑门。
他正要发作,可对上戚扶媞的目光,那冲到喉咙口的抱怨又被硬生生被憋了回去,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窝囊又带着巨大委屈的字节,从齿缝里挤出来:
“能!”
他能说什么?他有什么立场阻止她与人结交?他都还没过这什么劳什子试用期!
见他这副敢怒不敢言、憋屈得快要爆炸的模样,戚扶媞先是一愣,随即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紧绷的侧脸。
语气带着罕见的、近乎哄劝的柔软:“乖,不生气哈~”
她顿了顿,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只喜欢你。”
这话如同甘霖,瞬间浇灭了殷承钺心头的焦躁之火。
他得寸进尺地抓住她欲收回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上,像只寻求安抚的烈性犬,眼巴巴地望着她:“那…我能被允许吃醋吗?戚长昇,这个我可控制不住。”
看着他这副又委屈又坦诚的模样,戚扶媞心底最后一丝无奈也化为了莞尔。
她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他浓密的发顶,如同安抚炸毛的动物:
“能。”
殷承钺正要咧嘴笑开,却又听她慢悠悠地补充道:
“但是…”她微微歪头,看着他:“你不能朝我甩脸子。”
“我何曾…!”殷承钺下意识就想反驳,说自己刚才那不算甩脸子,可一对上她了然的目光,顿时气短,后面的话自动消音,只化作委屈巴巴的眼神,无声地控诉。
这界限划得…可真不愧是黒戚戚。
殷承钺在心里默默记下,同时将殷聿桉这个名字,牢牢刻在了需要重点关注的名单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