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兄弟如同押送犯人般,将捆得结实、鬓发散乱的尹天骄丢在庄府石阶前,留下那句「南璃消受不起这份大礼」后,便扬长而去。
庄府门前,一片死寂。
闻讯而来的仆役和下人们远远地站着,大气不敢出,只敢用眼神偷偷交流,指指点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惊愕与难堪。
“母亲!事到如今还要纵着她吗?!”庄砚修脸色铁青,他极少如此失态,但今日之事,简直是将庄氏百年清誉在泥里任人践踏!
他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您的主意,便是叫她在马场厢房里自荐枕席!?”
庄砚修认定这一切都是庄老夫人暗中授意、步步紧逼的结果,便也顾不得体面,猛地一挥袖:“即刻!将她送去城外别庄!!别想再回来!”
这是他作为家主,所能做出的最仁慈的决定。
“你敢!”庄老夫人霍然起身,手中的鸠头杖重重顿地:“我已经没了我的绾绾,如今连她留在世上这唯一的骨血,你也要从我身边夺走吗?!”
她指向门外,指尖颤抖:“将她留在府中,我自会严加管教!”
“管教?!”庄砚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绝望的质问:“如今之祸岂非源自母亲管教?”
他上前一步,难得的抬眸直视庄老夫人:“那可是皇家马场!若殷承钺当真计较,便不是送回庄家,而是扭送官府!”
“届时,我庄氏百年清誉,才真是万劫不复!”
母子二人如同斗红了眼的困兽,在这富丽堂皇的正厅里,寸步不让。
下人们早已屏息静气,躲得远远的,无人敢上前劝阻。
此时的四方馆内却显然是另一番光景。
戚扶媞慵懒地陷在铺着软垫的矮榻里,小口小口地品尝着殷承钺从食鼎楼带回来的冰糖百合冻。
而殷承钺则像是受了天大委屈,在她旁边来回踱步,愤愤不平地数落着尹天骄的所作所为。
“那尹天骄竟在熏香里动手脚…”
“我就说这人心机深沉,上回一见面便求亲…”
“你说说看,她究竟图什么?”
“我上回就拒绝了啊!说得不够清楚吗?”
戚扶媞一边认真对付着碗里的甜品,一边享受着耳畔悦耳的声线。
她心里不着边际地想:声音好听的人,便是这般呶呶不休的抱怨,听着也享受啊…
他果然还是应该多说…要不回去了就给他找点儿画本子念念?
可就在殷承钺第五十八次提到「尹天骄」这个名字时,戚扶媞握着瓷勺的手突然一顿,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
殷承钺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回道:“尹天骄啊…”
他皱了皱眉头,带着点被忽视的不满:“我说了这么半天,合着你都没听进去?”
戚扶媞却像是没听到他的抱怨,眼神骤然亮起:“我想起来了!我为什么觉得她的名字耳熟了!”
“嗯?”
“石妞!她在慈幼坊的至交好友!那年一同在伏牛村中获救,又相伴长大!”戚扶媞语速加快:“她叫尹天乐!”
“尹天乐…尹天骄…”殷承钺瞪大了双眼,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关联:“我去…不会这么巧吧?!”
他拧眉沉思片刻,后补充道:“庄砚修的妹妹,当年确实是丢了一个女儿!”
“庄氏和尹氏对其中详情讳莫如深,三缄其口,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尹夫人没过几年就病逝了,庄家这才将尹天骄接回了府!”
戚扶媞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查!立刻让赵三和沐四去查!”
“尹天乐在女学中一直榜上有名!前年还考上了贡生!”
“至于尹天骄...”
她微微摇头:“我…不便作评...也不好妄下结论说她一番求学之心是假。”
“她想为自己博一次的野心本没有错...”
“手里有哪些资源,便利用哪些资源...”
”挑错人罢了...“
接着她话锋一转:“可这尹氏丢了的大女儿...其中或有内情也未可知!”
“虽说这庄、尹两家如今看来也未必是什么好归处...”
她以拳击掌,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待查清后,便由她自己抉择!”
殷承钺看着她一脸兴奋,眯起眼睛凑近了些,语气带着点酸意:“哟,这么开心?”
“你不懂!”戚扶媞推开他凑得太近的脸,嘴角噙着笑意:“有热闹不看,是傻子!”
殷承钺不服:“那我的热闹,你怎么就无甚反应?”
戚扶媞闻言,顺手捏了捏他手感颇佳的脸颊,又拈起一颗琥珀色的蜜饯塞进他嘴里:“乖~你那个叫丑闻,不叫热闹哈。”
殷承钺被蜜饯堵住了嘴,只得悻悻地哼声:“…呵。”
而被押送回府的尹天骄,此刻正被勒令禁足在自己的闺房内。
她坐在绣墩上,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茫然的空洞与不甘。
她还没想通,自己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算准殷承钺的浪荡名声,算准马场守卫的疏漏,却算算漏了那人眼里的厌恶。
她自认才学容貌在京都贵女中亦属上乘,主动投怀送抱,怎会如此毫不留情地拒绝?!
她是真心向往南璃的。
在族学中,她明明样样不输他人。
论诗书典籍,论精算筹谋,甚至论对时务政局的见解,她都名列前茅,常常拔得头筹。
可那又如何?在世家眼中,女子归宿不过是家族联姻的筹码。
外祖母看似疼爱她,但那份疼爱,也始终带着衡量与算计,盼着她能嫁入高门,为庄家带来更多的利益。
可嫁做人妇的惨烈...她见得够多了。
她不想这样。
既来人世一遭,她便不想要像母亲那样,那么不幸的活着。
满腹心计也好、鲁莽下贱也罢...别人怎么骂她都可以,与其怯懦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至少...她勇敢过了!
她要摆脱脂粉堆里勾心斗角的命运,她要去南璃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哪怕只是自己做些小营生,也好过做笼中的金丝雀。
若是拿着戚扶媞那封推荐信,虽也能入学。
可那意味着她要放弃庄家表小姐的身份,放弃那份虽然带着枷锁、却也算丰厚的嫁妆。
一个孤身女子,无依无靠,仅凭一纸荐书,在那陌生的藩地,又能走多远?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所以她选择了另一条看似捷径,实则悬崖峭壁的路。
如今,路断了...
可她不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