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内,人影攒动,箱笼碰撞声不绝于耳。
南璃使团上下正紧锣密鼓地收拾行装,归心似箭。
就在众人以为将循着来时的车辙踏上归途时,戚扶媞却骤然召集众人,在略显嘈杂的厅堂中,猝不及防抛出了叫人始料未及的决策。
她铺开南璃与京都之间的水陆舆图,指尖划过两条清晰的路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为策万全,我们分两路走。”
“水路一队…”她的指尖点在贯穿大盛腹地的沧澜江上:
“我与世子殿下同行,扮作南下采买的商贾夫妻,轻车简从。”
“虎生、沐四贴身护卫,顾时阳负责调度船只、打点沿途关卡,务必确保行程隐秘、迅速。”
“陆路一队…”她的手指移向另一条官道:“由顾时雨、赵三率领,押送此行所有重要文书、印信以及大部分辎重,明刀明枪,依制而行,吸引各方视线。”
此令一出,几位属官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不解之色。
一位鬓角染霜的年长属官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拱手道:“戚大学士这般,是否过于谨慎了?”
“如今京都乱象纷呈,季氏自身难保,大皇子、三皇子被禁足,二皇子重伤昏迷,朝堂之上谁还有余力、有心思来截杀我等?”
“分兵而行,护卫力量分散,岂非…多此一举”
面对属官的质疑,戚扶媞神色未变。
只是缓缓扫过众人,字字清晰:“季氏树大根深,只是暂时被打乱了阵脚。”
“诸位当真以为,季伯雄那只盘踞朝堂多年的老狐狸,会永远看不透京都这一连串风波的源头,究竟指向何方?”
如今季氏党羽未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此时若是世家反扑,那他们无异于虎口羊羔。
她微微停顿,待众人理清思绪后才继续道:“我们利用了庄氏,搅乱了朝局,让季氏损失惨重,颜面扫地。”
“此刻的朝堂或因内斗而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然一旦缓过气来,甚或只为转移内部倾轧的视线,最直接、最有效的报复对象是谁?”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殷承钺身上:“南璃只有一个世子!”
她一字一顿:“拉拢或摧毁...在某些人眼中,并无二致!皆能让南璃陷入动荡。”
“只要除掉他,南璃便也没了将来!”
那名提问的属官闻言,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戚扶媞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更显沉重:“我们赌不起这个万一。”
“水路隐秘,可出其不意;陆路堂堂正正,可吸引火力。”
“双管齐下,方能最大程度确保世子安危,确保我们此行的成果能安然返程。”
自始至终,殷承钺都安静地站在一旁,一副任凭戚扶媞安排地样子。
仿佛对这场关乎他自身安危和南璃未来的讨论无甚上心,亦或是对戚扶媞信任尤深,便是被卖了...也无不可。
他唯有在听到「商贾夫妻」四个字时,低垂的眼睫才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而后勾起一丝极淡、不怎么值钱的笑意。
仿佛这安排…正中下怀,求之不得。
分兵策略既定,众人便各自领命而去,开始紧张的准备。
殷承钺像是被纨绔做派腌入了肺腑,吊儿郎当的凑到舆图前,研究起沿路风物。
他指尖沿着沧澜江蜿蜒的碧波移动,口中念念有词,规划的却非避险路线或布防要点:
“蕲州…此时节的蟹酿橙想必肥美,膏满黄足,务必停靠半日,一饱口福。”
“鄞县...”指尖下滑:“蜜煎金橘乃是一绝,回南璃可找不着这般手艺,需得多采购些。”
“唔,还有这白鹭洲!”他眼中光芒完整:“景致颇佳,若能泊船夜宿,月下江景想必…”
他这般不务正业的规划,听得一旁正在核对物资清单的顾时阳嘴角微抽,却又不敢多言。
而戚扶媞只是在一旁安静地整理着文书,对他的吃货路线图并未提出任何异议,仿佛默认了这将是一段掺杂着公务与私趣的旅程。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微妙默契,倒是叫旁人忍不住的抓耳挠腮。
启程之日,朝阳正好。
四方馆门前,车马辚辚,两队人马整装待发。
殷承钺与殷聿桉这对表兄弟,正上演着一场黏糊糊的告别戏码。
殷聿桉抓着殷承钺的胳膊,眼眶有些发红:“表兄!你放心!我们武西别的不敢说,铁器装备那是天下无双!”
“待你下次来武西寻我,我一定带你去最好的匠作监,打一把绝世名刀!”
“比你这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强多了!”他说着,又嫌弃地戳了戳殷承钺腰间那柄闪亮的佩刀。
殷承钺难得没有反唇相讥,他抬手,用力拍了拍殷聿桉结实如铁的肩膀:“表弟啊…你的心意,表兄心领了。”
“回去之后,切记…多看看书,长长脑子!”
“以后表兄不在你身边盯着,你得自己学会谨言慎行,别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地帮人数银子,知道吗?”
殷聿桉重重地点头,又用力抱了殷承钺一下,声音闷闷的:“表兄…我回去就问我爹,能不能让我来南璃看你!”
“你要带我好好逛逛,我们要每年都相约切磋一番!”
“一言为定!”殷承钺笑着应承。
在一旁,戚扶媞已经检查好了水路的行装,正静立于马车旁,看着这对活宝表兄弟话别。
她神色平静,并未出言打扰,只是目光偶尔扫过周遭,确保一切无恙。
短暂的告别后,两队人马终于分道扬镳。
顾时雨、赵三率领的陆路队伍,打着南璃使团的旗号,浩浩荡荡地驶出城门,沿着官道向南而去,吸引着所有明里暗里的目光。
而另一边,几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载着扮作商贾的殷承钺、戚扶媞以及少数护卫,悄无声息地往码头并进。
京都的喧嚣与危机被渐渐抛在身后,但前路的波澜,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