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也是众人口中颖悟绝伦的天才。
六岁开蒙,六艺皆精。
可戚扶媞踏入世子书房的那日起,他才知道,天才之间亦有差距。
她读书时过目不忘;剖析时事逻辑缜密;与太傅论策时,思路奇崛,总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另拓新境。
他不愿让自己沉溺于忮忌,可是又总忍不住去跟她比较。
他日复一日地在相形见绌中反思自己。 是不是,根本没有能力撑起南璃的未来?
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若戚扶媞是母亲血脉,该多好?
他倒也没颓唐自弃,只是有些迷失在寻索自己的那条路上。
戚扶媞可不知道他的左右脑互搏。
她回到斋月轩后,便径直去了里间沐浴更衣。
“小姐怎么又不叫人进来擦头发?”春昭端着餐盘跨进门槛时,就见她湿着头发在屏风前摆弄着自己的腰带。
她忙将碟子搁在妆奁旁,又从竹架上扯下细葛布:“您还学医呢,怎么都不知爱惜身子?”
戚扶媞偏头笑,发梢扫过春昭手背:“哎哟~这刚洗完呢,我的好春昭就进来了”
她说话时鼻尖皱了皱:“你又捣鼓什么好吃的了?”
春昭抿了下唇,将细葛布往她发间轻轻一搭:“让厨房熬了蜜煎金橘,特意多放了蜂蜜,小火熬了一个时辰呢。”
话音未落,戚扶媞已凑到案前,落下的勺子在碟碗边敲出轻响:“嗯~甜!”
她舀起一颗金橘递到春昭嘴边:“你也尝尝。”
春昭含住金橘,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正想说话,外间突然想起了个小丫鬟的声音:“小姐,前院来人说,厨房备了山煮羊和鲈鱼茭白汤,请姑娘晚点儿过去用膳。”
“知道啦。”戚扶媞应了声,嘴角还沾着糖水。
她一口气吃了 3 个金橘,还有些意犹未尽,便让春昭又备了两份,想一同带去前院给大家尝尝。
才刚刚迈出垂花门,迎头就撞上了过来找她的殷承钺。
他身上还沾着校场的草屑,显然是还未回院儿里更衣。
此刻残阳透过树隙下落,照得他神色乱七八糟的。
“你觉得,除开天赋,成为一个强者的秘诀是什么?”他皱着眉头上前,一副求贤若渴的摸样。
戚扶媞也不客气,径直将食盒塞进他手里:“自己承认,不就是强者了?”
她偏头看过去,殷承钺抱着食盒站着没动,眼底仍浮着浅薄的懵懂。
她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把你的视线从别人身上移开,只问自己,你是谁?”
她说着掰着手指比划了起来:“有人八斗之才,却要为没生在钟鼎世族而自卑;有人坐拥万贯家财,却要为缺了几分才学而自惭。”
“如此,自然算不得强者。”
殷承钺兴致不高,连反驳她时的语气都有些低落:“才高八斗、富可敌国,在你眼中都算不得强者。”
说着又声音发闷地补了句:“果真目下无尘。”
戚扶媞摆了摆手:“权势、才情、样貌、财力都是身外物。有人生来就有,有人拼尽半生不可得。”
“可这这个世界太大,人太多,山外又是另一重山。总有人会拥有你没有的东西。”
“如不可求,便从我所好。”
殷承钺盯着她发亮的眼睛追问:“可若无相较,如何自省?”
她偏了偏头,看向殷承钺:“这做人呢,还是别总是东张西望的。”
“你是雄鹰,就不必将自己比作苍狼,你该想,我离烈阳那么近,世间万物都不及我。”
说着又叹了口气,拍了拍殷承钺的肩膀:“若总将自己的短处去比作别人的长处,如何能算作强者?”
殷承钺听罢低着头嘟囔:“我也不想看苍狼,可耐不住苍狼整日在我跟前晃悠。”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戚扶媞撇了他一眼。
“无事。”殷承钺摇了摇头,接着又吐了口浊气:“我懂你的意思了,先见自己,再看众生,别被身外物所扰。”
戚扶媞嗯了一声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看众生干嘛,我自照乾坤步步明。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小段路,殷承钺抬手指了指食盒:“你又让人捣鼓什么吃的了?”
戚扶媞答:“这是春昭为我备的蜜煎金橘,可甜了!”
“会酸吗?我喜甜不喜酸。”殷承钺说。
“你不知道它有多开胃!”戚扶媞一边说着还一边回味:“我明日还吃!”
“扶安巷口的糯米条滚砂糖也很好吃,改日带给你试试。”殷承钺说道:“外面儿是脆的,里面儿是软的,一口咬下去,是两种口感的甜味儿。”
戚扶媞被这话勾起了兴致:“用油炸过吗?”
“外皮酥脆,应当炸过吧。”殷承钺答。
“那你多带点儿,分给殿下和郑嬷嬷,再多给我两份,让春昭、春郦也尝尝。”戚扶媞毫不客气的点菜。
殷承钺点了点头:“嗯,下次遇着别的好吃的,也给你带。”
“好啊!我没有忌口,什么都吃!”
两孩子就那么一路走走停停,一同踏过了前院门槛。
夕阳坠在他们他们身后,将影子拉得很长。
...
南璃气候温柔散漫,且四季常青,不缺粮食,不缺糖,香料也多。
因而饮食上偏酸辣重口,却也不乏鲜香劲道的野味。加之外来商户云集,各地菜系在此交融。
是以安南城倒也称得上一句大盛朝的美食之都。
可偏偏,绥南王府的晚膳,能让厨房愁得挠头。
殷姒欢长于京都,偏好咸鲜清淡;殷承岳生于南璃,喜辛辣重口;而戚扶媞则是百无禁忌,酸甜苦辣皆能入口。
三人口味南辕北辙,而公主又不喜奢靡浪费。
所以这菜品得多样,又不能过量。单是采买食材、备菜调味,就得耗上半日光景。
好在是到了饭桌上,倒没了勋贵府第的拘谨,也无人挑剔口味菜色。
在大盛,寻常权贵即便是一顿饭,也要吃得合乎身份,配得上教养。
而殷姒欢素来随性,她不喜克己复礼的那一套东西,也从不拿那些的规矩绑着两个孩子。
在她看来,吃饭是件养人的乐事。
殷承钺虽不似莽夫那样风卷残云,但也不像寻常公子那般细嚼慢咽,他每日运动量惊人,食量也大,一碗饭三两口就扒拉完了。
戚扶媞更自在些,前世在穷乡僻壤的地方长大,向来是吃的慢了就没得吃,以至于她也吃得肆意放纵,没什么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