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千里之外的交战地,残阳将山坳染成了血色,泥地里还裹着未散的狼烟。
兵士的身影散落在帐篷之间,一个个瘫倒在地,提不起半分力气。
老卒张铁牛倚着帐篷,前襟裂开三道血口子。
他用破布裹住胸前的箭伤,旁边新兵阿强见他疼得皱眉,慌忙把水囊塞过去:“叔,喝两口,我替你守着。”
三十步外的篝火堆旁,伍长王二牛正举着火把检查兵器。
火光照亮他脸上的血污,映得眼底的火苗子都蹭光瓦亮的:“李三儿!把你那破刀磨了!明儿要是再遇上乌蛮杂种,刀卷了可别回来嚎!”
东边的山坳上,传令兵小马嘶哑着嗓子喊:“收旗!整队!”
营地内此起彼伏的声音撞在残墙上,惊起一地飞鸟。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都赶着往天上窜,照亮了那些沾着血污的脸。
他们有的靠着断墙打盹,有的蹲在地上补铠甲,有的正把冷馍馍掰成碎屑喂战马。
风卷着狼烟过,带来半里地外的犬吠声。
近日边境虽未起大规模战事,却是一直摩擦不断。
眼看旱季快过了,乌蛮的雅拉部族持续侵扰边境村寨,劫掠粮食、掳杀人口,我方击退一批,又有另一批从其他方向袭来。
顾时阳与顾时雨此刻正守在主将帐外。
这二人是双生子,十七前乌蛮人来犯,弯刀挑开了十来个村落的大门,男女老少屠戮殆尽,牛羊家畜洗劫一空,整个村落沦为一片死寂的废墟。
他二人被母亲被藏在水缸里。
被戚妄找到的时候,两个孩子正啃着瓦罐里发霉的米,浑身上下就剩了一把骨头。
此后,他们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了十来年,如今已成为殷承钺的亲卫。
恰逢这时,帐内突然传来殷承钺一声怒喝:“戚!扶!媞!”
就在不久前,护卫将虎生带到营地时,世子还喜笑颜开的。
没曾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气氛急转直下,迎来了一场狂风骤雨。
二人不解,这虎生不是来替戚大小姐送信的么,难道是戚大小姐有难?
顾时阳的性子急躁些,当即便掀了帘子进去。
“主子?”
抬眼就见殷承钺单手捧者一页信纸,脸色气得发红。
“可是王府出了事?”顾时阳关切地问。
殷承钺的血气在脸上翻涌,显然是已经怒火中烧:“出事?我早晚被她气死!!”
虎生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有些害怕被迁怒。
原本来的时候,殷承钺还如沐春风的,尤其是听说戚小姐专程让他的送信时,脸上的暗爽几乎完全藏不住。
“怎么如此兴师动众的,还叫你专程跑一趟?”他一边说着,又抬手拿过虎生手上的包袱拆了起来:
“怎么还叫你给我带了零嘴儿、肉铺?”
虎生都还没来得及反驳,解释说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准备的。
就见他虎牙都快收不住地粲然一笑:“唉,这人还是有几分良心的!”
“就是嘴硬!”他拿起肉铺咬了一口,又轻轻挑眉一笑:“还知道我爱吃什么!”
“椒粉和辣粉竟然是分装的!”他边吃边巴拉着油纸袋:“不枉我前些时候,还遣人带了些青稞饼回去,给她尝尝味儿!”
虎生:...
“不是带了信?”殷承钺朝着虎生抬了抬下巴:“信呢?杵着干嘛?”
虎生:...
眼见虎生站在原地没动,他又伸手将信截了过来。
待他展开信纸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展信欢颜,
变黑了吗?
短短两行字,把嘲弄全塞进了信纸里!
不过转瞬,就将他之前的欢喜清扫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带着羞恼的无名火窜上头顶。
“是灾情不够险峻,还是公务不够繁忙?”殷承钺勃然大怒:“哈?”
虎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顾时阳眉头紧锁,依旧茫然:“可是,戚家大小姐那边出事儿了?”
若是没有戚妄,他们兄弟二人此刻怕是早已投胎转世了,哪儿还能有今日。
是以对戚氏独女的事儿,他们向来上心。
戚扶媞殿试前,这兄弟二人还在军营里朝天拜了文神,虽不知文神是谁,但礼数也是尽了的。
“可有用得上我兄弟二人的地方?”顾时阳紧跟在殷承钺的狼狈的伤口上反复撒盐:
“您前些时候不是说戚小姐去洛州赈灾了?”
“可是洛州出了什么事儿?”单纯的顾时阳像是完全看不懂的气氛那般,只一心惦记着恩人家的独苗。
虎生杵在一旁,想笑不敢笑,只是不为何突然就很想回王府找人分享。
殷承钺深吸了口气,正欲开口。
“戚大小姐怎么了?”此时在门外听这点儿风吹草动的顾时雨,也没忍住掀了帘子进来,添如乱。
虎生眼见殷承钺的眼里凶光毕露,忙不迭地上前解围。
他凑过去将顾家兄弟拉到一旁,解释道:“没事儿没事儿!戚小姐好着呢,同我主子开了个玩笑。”
“玩笑?”殷承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
他说着附身凑近:“帮着她戏弄我?”
“大小姐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哈哈!”顾时雨脑子灵光些,瞬间明白了始末,忙上前拽起自家兄长朝外走。
可殷承钺显然也没打算就此放过他俩:“出去跑十圈!”
他面色铁青,显然气得不轻:“好好想想,你们究竟是谁的亲卫!”
“?”
“不是...我...”顾时阳还未说完,顾时雨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就往外拖:“别问了!戚小姐没事儿!”
待二人的脚步声远离,主帅帐内一时静得吓人,唯余殷承钺喘粗气的声音。
他抬手想将戚扶媞的信给撕了,随即想到什么,又满脸煞气地朝虎生说道:“没叫你带别的话?”
“有...?”虎生犹豫了半晌,开始造谣:“有的!有的!她说您整日在边境风吹日晒的,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他说着又讪笑着上前替殷承钺顺毛:“您是不知道!戚小姐说她赈灾这几月,终是理解了您日日曝晒的不易!这不才让我来的么...”
“哈哈...”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殷承钺的神色,又补充道:“说是等您回去了,亲自给你摘菜做顿好吃的呢!”
眼见殷承钺神色稍缓,又接着添油加醋:“你是不知道,她在王府后院自己劈了块儿地,里头的菜长势可好了!”
“她怎么开始种地了?”殷承钺撇了撇嘴:“怕不是在朝堂上挨欺负了吧!”
虎生编不下去,只得顺着毛撸:“可不!好多人编排她!可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