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钺正等着看二人执手相诉的戏码,却见戚扶媞从内室取来一封洒金信函递向了尹天骄。
“尹小姐既存向学志,南璃书院当为英才开。”她唇角悬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持此信过沧江,自有学官接引考核。”
她开口时,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却不容靠近的清冷笑意。
尹天骄接过那封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信函,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复杂情绪,但很快便被更明亮的、得偿所愿的喜悦所覆盖。
她再次向戚扶媞郑重行了一礼,这才跟着虎生退了出去。
“怪哉。”殷承钺凑近低语:“我还以为…你会对她更热络些?”
“听闻当初在洛州之时,你对那位农女颇为热络推崇,连夜写荐信送她进司农署。”
“如今对这满腹诗书的贵女,反倒惜字如金?”
戚扶媞眯眼将他从头到脚扫视几遍,直看得他耳根发烫:“我说错话了?”
“喝多了?”她朝他抬了抬下巴:“我们在哪儿?”
殷承钺一愣,下意识答道:“京都啊。”
“她从何处来?”戚扶媞问。
“庄府啊…”殷承钺脱口而出,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拖长了语调:“哦~你怀疑她另有目的?”
“真心假意,仅凭一面之缘谁能看得清?”戚扶媞望向庭中落花:“若真求学,一纸荐书便足以助她实现抱负;若存异心,就当是全了礼数。”
她语气中带着洞察世情的清醒:“她这样的毓秀灵气,不是在朱门绣户里修成了七窍玲珑心,便是在凄风苦雨里熬出了示弱的本能。”
“若我们此刻是在南璃,或能不论机锋,围炉清谈。”
殷承钺听罢彻底放下了心中戒备:“都听你的,小心为上准没错!”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说道:“昨日在揽月阁撞见东淮财神爷了!”
“哦?”戚扶媞挑眉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也是个神人!”殷承钺语气带着点玩味:“陪着三皇子那群人吟风弄月呢。”
“没吵起来?”戚扶媞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她知道殷承钺如今顶着个纨绔的名头,那些自诩风雅的京都贵人多半瞧不上他。
殷承钺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什么可吵的?我同殷允禟于他们而言,一个西南莽夫,一个无知稚子。”
“不过点头之交。”
戚扶媞眼底尽是了然:“根据我们收到的消息来看,殷明珩这月余赴宴四十七场,皇子示好他接帖,世家拉拢他收礼,确实是个来者不拒的。”
殷承钺嗤笑一声:“东淮有钱啊!靠着沿海通商,富得流油。”
“清贵世家,谁不想要樽金佛?”
“那他如今…怕是很难从这泥潭里轻易抽身了。”戚扶媞说着,随即像是想起什么,问道:
“那殷聿桉呢?以他的性子,没跑去对这位交际广泛的东淮世子劝诫几句?”
一提到殷聿桉,殷承钺立刻直挺挺地倒在一旁的躺椅上,发出一声哀嚎:“饶了我吧!别提那个憨货!”
原来,殷聿桉自那日被沈长史一番点拨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一门心思地赖上了殷承钺。
他嘴里嚷嚷着什么「天下藩王同气连枝」「世子之间理应互相照应」便理直气壮地凑了上来。
他铁了心地觉得,京城这地方人心太过复杂,不适合他这种直肠子。
既然沈长史都觉得南璃自污避祸的策略高明,那他干脆就跟着殷承钺混算了!
殷承钺干什么,他就学着干什么,殷承钺去哪儿,他也跟着去哪儿。
殷承钺被他缠得实在没办法,又不好真的动手赶人。
最后只得与他约法三章:“跟着我可以,但必须记住:禁妄言、慎出手,最要紧是!未经我准,不得私见戚长昇!”
“为何?”殷聿桉对前两条还能理解:“戚小姐学识渊博,我还想多向她请教兵法呢!”
殷承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多看,多学,别瞎问!”
殷聿桉虽然不理解,但出于对战略伙伴的尊重,还是抓了抓头发,应承下来:“行吧!听你的!”
此刻东淮院落里,殷明珩正对着满桌拜帖轻笑。
他年纪与殷承钺相仿,面容俊秀精致,一双桃花眼里总是带着三分慵懒的笑意。
此时东淮属官正在他对面低声禀报着近日京中动向。
“世子,如今三皇子、五皇子那边都递了话,希望能与您深谈。”
“佘家也派人送了礼物,暗示希望能与东淮在漕运上有所合作,二皇子前日也…”
“都记下,礼数周全地回过去。”殷明珩听着,指尖轻轻转动着薄如蝉翼的瓷杯:
“就说我初来乍到,对京中事务还不熟悉,改日再登门请教。”
属官看着他将各色名帖扔进描金匣中,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问道:“我们这般...会不会同时开罪了几方势力?”
殷明珩放下茶杯,笑容不变:“东淮靠海吃饭,商贸立身。”
“相较于南璃、武西这些兵强马壮、根基深厚的藩地,我们难免对朝廷赋税、内陆漕运的依赖更深。”
“说白了,我们便是在皇权之下做生意的商人。”
“谁都嫌我们一身铜臭,可谁也离不开我们不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京都繁华的街景,语气平静却现实:“如今龙榻不稳,急着站队不如待价而沽。”
“我们此番入京,便是要摸清各路买家的底细和价码。”
“不拒绝任何一方的示好,也不轻易承诺任何一方。”
殷明珩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精明:“我们要做的,是让所有人都觉得,东淮是可以争取的盟友,是有价值的货物。”
“在这场权力的拍卖中,待价而沽,才能为我们东淮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毕竟,谁会轻易得罪一个未来的金主呢?”
属官恍然大悟,躬身道:“世子说的是!”
殷明珩轻轻笑了笑,重新端起茶杯:“这皇权,也不过是价高者得的买卖。”
四方馆内,几方势力各怀心思,暗流在微笑与客套之下,汹涌澎湃。
太后寿宴尚未开始,棋盘上已落满无声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