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营地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浓重的晨雾像是给大地蒙上了一层纱幔,了望台上的火把在雾气中摇曳不定,将守夜人的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恍若游走的幽灵。陈知白整夜未眠,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东南方向,那里隐约可见的烟尘在天亮前突然停止了移动,这个变化让他心中一紧。
他们在十里外扎营了。陈知白的声音惊醒了在一旁打盹的王大虎。这声音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凝重。
王大虎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粗糙的大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试图驱散睡意。他眯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东南方:停下来了?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在观察我们。陈知白语气沉重,这群人很谨慎,不像普通的流民。你看他们选择的扎营地点,背靠山丘,前临水源,进退有据,这是行军打仗的做派。
晨光渐亮,薄雾渐渐散去,营地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新建的围墙高达一丈,外侧新挖的壕沟深可见底,沟底隐约可见尖锐的竹刺。墙头上,巡逻的人影来回走动,阳光照在他们手中的兵器上,反射出点点寒光。整个营地就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每一根尖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先生,要不要派人去探探虚实?阿木不知何时也登上了了望台。这个经历过寻药考验的少年,此刻脸上既有紧张,也带着几分跃跃欲试。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竹弓,那是他这些天来最珍视的武器。
陈知白沉吟片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远方:敌我不明,贸然接触太过危险。况且...他的话音未落,远处突然扬起一道烟尘。
一骑快马从东南方向疾驰而来,马蹄声在清晨的旷野上格外清脆。马上之人高举着一面破烂的旗帜,暗红色的旗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依稀可见上面绣着一个模糊的字。
只有一个人!柱子指着来骑喊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惊讶。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骑手。陈知白眯起眼睛,【全知视角】悄然启动。在他的感知中,来者确实只有一人一骑,但十里外的营地却已经开始了行动,数百人正在整理行装,刀剑碰撞的声音隐约可闻,似乎随时准备开拔。
开门。陈知白突然说道,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先生?王大虎惊讶地看着他,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柴刀上。
既然对方派使者前来,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陈知白整理了一下衣袍,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却被他穿出了一股难言的气度,大虎,阿木,随我下去迎接。柱子,你带人守在墙上,弓箭手就位,若有异动,立即示警。
营地厚重的木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陈知白带着两人走出门外,在壕沟前站定。来骑在五十步外勒住马匹,马上的汉子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走来。
这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虽然衣衫褴褛,但步伐稳健,眼神锐利如鹰。他腰间配着一把制式腰刀,刀鞘上的磨损显示这不是摆设,而是经历过真正厮杀的战刀。他的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保持着随时可以拔刀的姿势。
在下赵青,奉家主之命前来拜会。汉子在十步外站定,抱拳行礼,目光却快速扫过营地的防御工事,在看到墙头上严阵以待的弓箭手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陈知白。陈知白还了一礼,不卑不亢,不知贵主遣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赵青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信纸略显粗糙,但折叠得整整齐齐:我家主人想与贵方做笔交易。
陈知白接过书信,展开一看,眉头微微皱起。信中语气颇为客气,但内容却不容拒绝——对方要求营地提供一半的存粮和全部的铁器,作为回报,他们承诺秋毫无犯。落款处龙飞凤舞地签着赵天雄三个字。
好一个秋毫无犯。陈知白冷笑一声,将信递给身后的王大虎。
王大虎看完信,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欺人太甚!这分明是明抢!
赵青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这个反应:陈先生是明白人。我们有两百多号人,大多都是经历过战事的老兵。若是动起手来,贵方恐怕讨不到好处。他的目光扫过墙头上那些略显稚嫩的面孔,这些年轻人,不该白白送死。
陈知白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越过赵青,望向远处。在他的感知中,那支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其中确实有不少人带着制式兵器,队列整齐,显然受过正规训练。
赵使者远来辛苦,不如先进来喝碗水酒。陈知白突然笑道,这个提议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至于贵主的提议,容我们商议后再做答复。
这个提议显然出乎赵青的意料。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在陈知白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揣测这个年轻首领的用意,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叨扰了。
回到营地,陈知白立即召集众人议事。木屋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这是先礼后兵。王大虎咬牙切齿道,一拳砸在木桌上,什么交易,分明就是抢劫!
但他们确实人多势众。阿木忧心忡忡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而且看样子都是些亡命之徒。我刚才数了数,光是能看见的就有五六十把腰刀。
陈知白沉思片刻,突然问坐在一旁的赵青:赵使者,你们从何而来?
赵青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陈知白会突然问这个:从南边的平阳府来。那里闹了半年饥荒,后来又遭了兵灾,实在活不下去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这么说,你们也是一路逃难至此?
赵青苦笑道:说是逃难,其实跟土匪也没什么两样了。这一路上,能抢的都抢了,不能抢的...也都抢了。他说这话时,眼神中闪过一丝愧色,虽然很快就被掩饰过去,但还是被陈知白敏锐地捕捉到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以你们的人手,开荒种地应该不难。
赵青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粗糙的陶碗边缘:我们也想,可是...唉,说来话长。当家的一直说,这乱世之中,只有拳头硬才能活下去。
就在这时,了望台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锣声。柱子飞奔而来,额头上满是汗水:先生,他们的大队人马开始移动了!看样子是要往这边来!
赵青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陈先生,我劝你还是早做决断。我们当家的脾气不好,若是等大军压境,那就不是一半粮食能解决的了。
陈知白站起身,走到窗边。远处烟尘滚滚,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向营地逼近,最前方的骑兵已经能够看清轮廓。阳光照在他们手中的兵器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阿木,带赵使者去客房休息。陈知白突然说道,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先生?阿木不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窗外越来越近的敌军。
照做。陈知白的语气不容置疑。
待赵青被带走后,陈知白快速下达指令:大虎,按照第二套方案准备。阿木,让你的弓箭手就位,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箭。狗娃娘,带着妇孺去后山暂避,带上三天的干粮。
众人领命而去。王大虎临走前忍不住问道:先生,你打算怎么办?真要跟他们打吗?
陈知白望向远处越来越近的人群,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他们要战,那便战。不过...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也许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营地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墙头上站满了手持弓箭和竹枪的守卫,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决绝。壕沟后的陷阱也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敌人踏入。而在远处的山坡上,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来,在距离营地一里外停下脚步,列成战阵。
一场大战,似乎已经不可避免。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就连晨风都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