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率领的军队如同一条受伤的巨蟒,在黎明时分仓惶赶回黑石城。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滴血——南城和西城多处仍有黑烟缭绕,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恐慌的气息。城门处戒备森严,但守军脸上更多的是惊魂未定,看向他们这些“凯旋”而归的同袍时,眼神复杂,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没有欢呼,没有迎接。只有冰冷的城门和更加冰冷的氛围。
“韩将军,”一名太守府的亲兵队长在城门口拦住了他,语气还算恭敬,眼神却带着疏离,“太守大人有令,请将军即刻前往府衙议事。大军……暂且于城外指定区域驻扎,未经允许,不得入城。”
韩明的心猛地一沉。不让大军入城?这是何意?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和怒火,沉声道:“本将需先安抚将士,处理伤员,并查明昨夜……”
“将军!”亲兵队长打断了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太守大人严令,请将军立刻、单独前往府衙!军务暂由张都尉代理。”他指了指旁边一位早已等候在此、面无表情的将领,那是太守的另一位心腹。
韩明瞳孔微缩,看着那张都尉,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眼神闪烁的城防营士兵,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明白了,这不是商议,这是……问罪!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绝不能抗命。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同样面带惶惑、伤痕累累的部下,对几名副将低声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听从安排,安抚军心。然后,他整理了一下染血的甲胄,挺直脊梁,独自一人,跟着那名亲兵队长,走向那座象征着黑石城最高权力的府衙。
府衙议事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黑石城太守——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瘦、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文官,端坐主位,面沉似水。两侧坐着城中几位主要的文官和留守的将领,包括那位刚刚被提及的张都尉也很快入列。所有人都低眉顺眼,不敢与韩明对视,也不敢去看太守的脸色。
“末将韩明,参见太守大人!”韩明单膝跪地,声音沉稳,但甲胄上未干的血迹和身上的硝烟味,与这肃穆的堂宇格格不入。
太守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只是用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职的器物。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韩将军,辛苦了。”这“辛苦”二字,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本官记得,将军前日信誓旦旦,言必破流民营地,擒杀匪首。却不知,为何损兵折将,久攻不下,反倒让一群残匪潜入我黑石城,焚毁官署别院,惊扰百姓,几乎酿成大乱?!”
韩明心头一紧,知道最坏的情况来了,他试图辩解:“太守大人容禀!流匪之中有能人异士,诡计多端,尤其其首领,擅用妖……擅用奇谋,我军……”
“奇谋?”太守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碗叮当作响,声音陡然拔高,“好一个奇谋!两千五百精锐,攻打一个几百流民据守的残破营地,损兵折将,寸功未立!反倒被人家几十人摸到老巢,一把火烧得我黑石城颜面尽失!这就是你韩将军口中的‘奇谋’?!究竟是敌人太狡猾,还是你韩明……太过无能!”
最后“无能”二字,如同惊雷,在堂中炸响。几位官员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
韩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屈辱和愤怒让他浑身发抖,但他知道,此刻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是火上浇油。他咬牙道:“末将知罪!但请大人再给末将一个机会,末将必重整旗鼓,踏平贼巢,以雪前耻!”
“机会?”太守冷笑一声,站起身,踱步到韩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官给你的机会还少吗?当初你信誓旦旦能迅速剿匪,本官力排众议,将城中精锐尽数交予你手!结果呢?损兵折将,劳师动众,空耗钱粮!更引得匪患深入腹地,惊扰太守府!此事若传扬出去,我黑石城威严何在?”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更加冰冷:“韩将军,你身为守备副将,剿匪不利,致使城防有失,酿成民乱,按律……该当何罪?”
韩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他看向两旁,希望有人能为他说话,但接触到目光的人都迅速避开。他知道,自己完了。太守早就对他兵权过重有所不满,此次大败,正好给了对方发难的理由。什么城防有失、酿成民乱,不过是借口!那军需杂物库和几处别院的损失,根本动摇不了黑石城根基!
“末将……甘受军法!”韩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知道,此刻认罪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太守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随即又恢复威严:“念在你往日也有些苦劳,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即日起,革去你守备副将之职,暂押府衙偏院,听候发落!你所部兵马,暂由张都尉统辖,负责肃清城内残匪,安抚民心,并严密监视流民营地方向,不得再有任何差池!”
“末将……领命。”韩明颓然低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两名甲士上前,卸下了他的佩剑,将他带了下去。自始至终,没有人再为他说一句话。
太守看着韩明被带走的背影,眼神冷漠。他转向张都尉,语气缓和了些:“张都尉,城防与剿匪事宜,就拜托你了。务必谨慎,莫要再重蹈覆辙。”
张都尉连忙出列,躬身应道:“卑职定不负大人重托!必竭尽全力,保境安民!”
权力的交接,在短短片刻之间,便已完成。没有刀光剑影,却比战场更加残酷。
韩明被革职的消息和新任指挥官竟是张都尉——这位行事谨慎、甚至称得上是保守的将领传到城外刚班师回营的大军中时,一时间引的军营里唏嘘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