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去,但拂过桃源土地的风,已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润湿意。冰雪消融,土地变得松软,蛰伏了一个冬天的生机,正在泥土下悄然萌动。
春耕,对于任何一个以农耕为根基的势力而言,都是头等大事,关乎着未来一年的存续与发展。对于新生的桃源城,更是如此。数千张嘴要吃饭,军队需要粮饷,储备需要积累,这一切的压力,最终都落在了这片等待开垦和播种的土地上。
府衙内,关于春耕的会议已经持续了半晌。
吴先生面带忧色,指着摊开的地图:“主公,桃源城周边原有官田、民田约万亩,但连年战乱灾荒,抛荒者十之五六。如今我们虽有人手,但耕牛、农具严重短缺,优良粮种更是稀少。若按旧法耕种,即便将所有人力投入,产出恐怕也仅够勉强维持,难有盈余。”
李福在一旁补充道:“而且,根据往年经验,春耕时分,往往也是周边势力,乃至山中匪类活动频繁之时,他们自己缺粮,便会来抢我们的。”
周猛一听就瞪起了眼:“他们敢来!正好让新练的兵崽子们再见见血!”
陈知白抬手,制止了周猛的躁动,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春耕,亦是另一场战争。此战,关乎根基,不容有失。人力、畜力不足,便以技术补之,以组织补之。”
他看向吴先生和李福:“所有登记在册的流民、城内闲散劳力,除必要岗位外,全部编入春耕序列。以‘生产队’为单位,划片包干,定任务,明奖惩。完成基础任务者,保障其口粮;超额完成者,按比例分润收获。多劳者多得!”
吴先生眼神一亮:“主公此法大善!如此一来,民众积极性必将大增!”
“至于耕牛与农具……”陈知白转向柱子,“匠作营如今能拿出多少改良犁铧和独轮车?”
柱子连忙回答:“回主公,铁料有限,改良犁铧目前打造出五十具。独轮车木质部分打造较多,已有两百余辆,只是铁包轮和轴承依旧短缺。”
“五十具……先行配备给最得力的生产队。独轮车优先保证肥料和种子的运输。”陈知白沉吟片刻,又道,“耕牛不足,便以人力补足。组织‘互助组’,三人或五人一组,共用农具,协作拉犁。我们人多,这便是最大的优势!”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这时代,人力往往是最不被珍惜的资源,主公却将其有效组织起来,化劣势为优势。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陈知白的声音凝重了几分,“耕种之法,需革新。”
他取出一卷自己熬夜书写的方案,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图形和注解。
“此乃‘代田法’与‘区田法’之精要。”陈知白解释道,“代田法,即开挖沟垄,今年播种于沟,明年播种于垄,土地轮番利用,可保地力不衰。区田法,则是于特定区域深翻,集中施肥浇水,精耕细作,适用于良种繁育与小块高产田。”
他看着有些茫然的吴先生和李福,知道这些对于当下的农人而言过于新颖,便继续道:“此外,我观城外多有蒿草、落叶、人畜秽物,可令各生产队集中堆积,覆以泥土,引水浇灌,使其腐熟,制成‘堆肥’。此物施于田中,效果远胜寻常粪肥!”
“堆肥?”吴先生和李福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本不是这个时代的知识让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但陈知白之前的种种神奇已让他们下意识的遵从。
“还有种子。”陈知白继续抛出新想法,“播种前,可以动物骨汁、粪肥等物浸泡搅拌和药物包裹种子,此谓之‘溲种法’,能够壮苗抗病。具体比例,需小范围试验。”
这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农耕技术,让在座众人都有些头晕目眩,却又隐隐感到兴奋。若此种种方法真能成,桃源城粮食增产,绝非空谈!
“当然,纸上谈兵终觉浅。”陈知白收起绢帛,“我会亲自选定一片官田,作为‘示范田’,由我亲自指导,按新法耕种。成效如何,秋收之时,自有分晓。”
他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春耕在即,诸君各司其职!吴先生、李福,负责民力组织与物资调配;柱子,匠作营全力保障农具维修与制造;韩明,派兵巡逻保护春耕,肃清周边,防止破坏;周猛、赵天雄、王大虎,尔等部下亦需轮番参与屯田,既是劳作,亦是锻炼!”
“谨遵主公之令!”众人齐声应诺,感受到一股与战场厮杀不同却又同样紧迫的压力。
命令下达,整个桃源城如同上紧了发条。编入生产队的民众在官吏和军官的带领下,扛着新旧不一的农具,如同开赴战场的士兵,走向城外广袤的田野。号子声、犁铧破土声、独轮车吱呀声,取代了战争的鼓角,奏响了生机勃勃的春之乐章。
陈知白挽起袖子,带着几个精心挑选的老农和识字的少年,在那块划出的示范田里忙碌起来。他亲自示范如何开沟起垄,如何堆肥发酵,讲解着那些看似简单却蕴含至理的技术。
阳光洒在他沾满泥土的脸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周围的民众远远看着,从最初的疑惑,到渐渐好奇,再到些许人开始模仿。信任,需要事实来建立。这片示范田,承载的不仅是高产的希望,更是陈知白那超越时代的知识,能否在这片连年战乱、荒废的残破土地上扎根的考验。
沃土之下,埋藏着的不仅是种子,更是桃源未来的锋芒。
春耕亦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