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北城易主、烈风骑惨败的消息,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劈落在朔方城上空。整座城池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往日喧嚣的军营、繁忙的街市,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失败的消息可以隐瞒一时,但慕容英带着不足两千残骑狼狈逃回,以及随后传来的邙山郡全境陷落的确切情报,让一切掩盖都失去了意义。
镇北将军府,议事大堂。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萧鼎高踞主位,脸色铁青,放在扶手上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双曾令北地群雄颤栗的虎目之中,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堂下,一众文武心腹垂首肃立,无人敢在此刻轻易出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废物!一群废物!”萧鼎低沉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死寂,如同受伤的猛虎在低吼,“邙山郡守无能,葬送一郡之地!慕容英……五千烈风骑,竟折损过半,狼狈逃回!奇耻大辱!这是我镇北军建军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他猛地一拍案几,坚硬的檀木桌面应声裂开一道缝隙。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慕容英跪在堂下,甲胄上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与尘土,他深深埋着头,声音沙哑带着屈辱:“末将……末将无能,中了那陈知白奸计,请将军治罪!”
“治罪?治你的罪能换回邙山郡吗?能换回我三千烈风儿郎的性命吗?!”萧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死死盯着地图上那已然被标注为“安陵”的邙山郡全境,胸口剧烈起伏。
沉默良久,一名白发老将出列,沉声道:“将军,陈知白此獠,已成心腹大患!其用兵诡诈,麾下士卒悍不畏死,更有诸多闻所未闻之利器。如今其吞并邙山,实力暴涨,已非疥癣之疾。若不趁其立足未稳,倾全力以雷霆之势剿灭,待其彻底消化邙山,与南方可能之势力勾结,则我镇北军腹背受敌,危矣!”
此言一出,主战之声顿起。不少将领纷纷请战,要求立刻集结大军,南下复仇,夺回邙山。
然而,另一名负责北线军务的谋士却面露忧色,出言劝阻:“将军,诸位,复仇之心,末将感同身受。然,此刻绝非与陈知白决战之良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朔方城以北的广袤区域:“据最新探马急报,今年北地寒潮早至,草原白灾已现端倪。狄戎各部为争夺过冬草场,摩擦日增,其大首领阿史那顿已然开始整合各部青壮!种种迹象表明,最迟不过半月,狄戎大军必会大举南下,叩关劫掠!此乃我北疆每年生死存亡之关头!”
他环视众人,语气沉重:“此时若我大军主力南下,与陈知白陷入僵持,北线空虚,狄戎铁骑长驱直入,则朔方危矣!基业倾覆,就在眼前!届时,就算夺回邙山,又有何意义?”
一番话,如同冷水泼入滚油,让激愤的主战派瞬间冷静下来。北狄之患,是悬在镇北军头顶的利剑,是比南方任何敌人都要直接、致命的威胁。
堂内陷入了更加复杂的沉默。南下复仇,则北线堪忧;固守北疆,则坐视陈知白坐大。
萧鼎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杀意。作为北地霸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狄戎的威胁。与陈知白的仇怨是面子,是未来的威胁,但北狄的刀锋,却是实实在在、关乎生死存亡的里子。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慕容英,损兵折将,革去烈风骑副将之职,降为校尉,戴罪立功!”
“末将……谢将军不杀之恩!”慕容英重重叩首。
“传令!”萧鼎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与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无奈,“北疆全线,即日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各边关要塞,增派兵力,加固城防,囤积守城器械!所有机动兵力,向北部边境集结,严防死守,绝不能让狄戎踏过防线一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南方,带着刻骨的寒意:“至于那陈知白……暂且让他得意几日。待本将军解决了北面的狼崽子,腾出手来,必亲提十万大军,踏平安陵,将那黄口小儿的头颅,悬于朔方城门之上!”
命令下达,无人再敢异议。整个镇北将军府的战争机器,开始隆隆转向北方。
然而,就在萧鼎全力应对北方威胁之时,一封来自安陵郡,盖着陈知白印信的文书,被快马送到了他的案头。文书内容并非挑衅,而是提出了一个看似“合作”的建议——愿以邙山郡部分新获资源,换取与朔方城的“边境互市”,并“协助”防范可能趁虚而入的狄戎游骑。
这封信,如同一根软刺,扎得萧鼎心头怒火更盛,却又无法立刻发作。他明白,这是陈知白在炫耀胜利,在试探他的底线,更是在利用北狄的压力,为自己争取发展和巩固的时间。
“好一个陈知白……好一个以战促和,挟狄自重!”萧鼎捏着信纸,指节发白,最终却只能将其狠狠拍在桌上。
他望向北方阴沉的天空,那里,酝酿着来自草原的、更加凶猛的风暴。而南面,那条原本只是疥癣的毒蛇,已然成长为必须倾力才能剿灭的猛虎。
这个冬天,对萧鼎和他的镇北军而言,注定格外漫长与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