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深夜。
陈知白又一次从【全知视角】中退出来,额头上冷汗涔涔。韩明连忙递上湿巾:“主公,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野狼谷……还能撑一天。”陈知白声音沙哑,“但周猛那部伤亡近半,箭尽粮绝。王澈那边呢?”
“王公子昨夜袭击了狄戎粮队,烧了三千石粮草,但自己也折了三百人。”韩明低声道,“现在狄戎加强了粮道守卫,恐怕再难得手。”
陈知白闭目,脑海中再次浮现北疆全图。野狼谷像一根钉子,死死钉在狄戎南下的路上。但钉子终究会被拔掉——最迟明日傍晚,野狼谷必破。
而河西的移动防线,还要两天才能完全就位。
“传令。”陈知白睁开眼,“让格物院把那十辆试验型的‘雷火车’全部调往河西,交给王澈。”
“雷火车?”韩明一愣,“那不是还没试制完成吗?”
“顾不了了。”陈知白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野狼谷以南三十里处,“这里是‘秃鹫岭’,地势略平,适合车阵。告诉王澈:接到周猛的残军后,不必回河西,直接在秃鹫岭布车阵。十辆雷火车居中,义军两侧护卫,再守一天。”
“一天之后呢?”
“一天之后……”陈知白望向窗外,“河西防线就该成了。”
韩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抱拳:“末将领命。”
待韩明离去,陈知白独自站在地图前,久久不动。
全知视角再次展开——这一次,他“看”向更远的北方,草原深处。
那里,几个狄戎小部落正在匆忙集结,老弱妇孺驱赶着牛羊往更北的荒原迁徙。他们脸上带着惊恐,因为传言南边的战事不利,南人可能要打过来了。
陈知白还“看”到了黑水部留守的老弱,看到了被烧毁的草料场,看到了那些失去牲畜、蹲在废墟旁哭泣的妇人孩子。
战争的另一面,从来不只是英雄与胜负。
他收回视线,感到一阵眩晕,连忙扶住桌案。
“主公!”门外侍卫听见动静冲进来。
“无妨。”陈知白摆摆手。
窗外的夜,深得像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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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狼谷,第三日拂晓。
谷顶的火还在烧,昨夜试图夜袭的狄戎士兵,有近千人葬身火海。焦臭味混合着血腥味,被晨风一吹,弥漫整个山谷。
但周猛知道,这已是最后一搏了。
火油用尽,柴草烧光,士卒还能战的不足一千五百人,个个带伤。而谷外,狄戎大军正在重新集结——这一次,他们学乖了,不再攀山,而是准备用最笨也最有效的办法:用人命填出一条路。
“将军,你看!”副将突然指向谷南。
远处山脊上,三堆狼烟冲天而起——青色,正是约定好的信号。
“王澈公子到了。”周猛精神一振,“传令:全军向南突围,与接应部队会合!”
“可谷道还被堵着——”
“走岩脊小路。”周猛指向东南方一条隐蔽的裂缝,“那张地图上标了,那里可以通行,但只能单人通过。伤员先走,能战的断后。”
“那将军你……”
“我最后走。”周猛提起卷刃的长刀,走到岩台边缘,望向谷外正缓缓推进的狄戎大军,“总得有人,送他们一程。”
副将还想再说什么,但被周猛瞪了一眼:“执行命令!”
“……遵命。”
残存的士卒开始有序撤离。轻伤的搀着重伤的,在狭窄的岩缝中艰难前行。每走几步,就有人因失血过多倒下,被同伴拖着继续走。
周猛带着最后三百人,守在岩台上。
辰时三刻,狄戎的总攻开始了。
这次不是攀山,而是从谷底清理通道——数千狄戎士兵冒着他们从死者那里搜刮来的零星箭矢,用绳索拖拽,用手搬抬,硬生生在落石堆上清出一条窄路。
“放滚石!”周猛下令。
最后一批礌石砸下,又带走了百余条人命。但狄戎这次铁了心,前赴后继,死不后退。
午时,谷道通了。
“撤!”周猛终于下令。
三百残兵转身奔向岩缝。周猛走在最后,每走几步就回身射一箭——箭是捡的,弓是夺的,每箭必中。
就在他即将踏入岩缝时,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周猛!哪里走!”
赫连铁勒亲自率三百亲兵,从侧翼包抄上来。这位秃鹫部首领浑身浴血,脸上刀疤狰狞,手中弯刀闪着寒光。
周猛停步,转身,横刀。
两人之间,只剩下十步距离。
“将军快走!”副将从岩缝中冲出,却被周猛一把推回去。
“带弟兄们走。”周猛盯着赫连铁勒,声音平静,“这是我的战场。”
岩缝合拢,最后几名士卒的身影消失。
谷顶平台上,只剩下周猛一人,面对三百狄戎精兵。
赫连铁勒咧嘴笑了:“周将军,好胆色。降了吧,我保你不死,阿史那顿大首领也会重用你。”
周猛也笑了,笑得有些苍凉:“赫连铁勒,你可知道,我为何叫‘猛’?”
不等对方回答,他自顾自说:“我爹是猎户,我出生那年,他独入深山,搏杀了一头伤人的猛虎。乡亲们都说,这孩子将来必是猛士。所以取名‘猛’。”
他缓缓举刀:“今日,便让你们看看,何谓——”
话音未落,人已冲出。
不是冲向赫连铁勒,而是冲向平台边缘——那里,是三十丈高的悬崖。
刀光一闪,不是斩向敌人,而是斩断了悬崖边一块风化的岩石。
岩石崩落,连带整个平台边缘都开始坍塌。
赫连铁勒脸色大变:“后退——!”
但已经晚了。
周猛在坠落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南方——那里有他守护的北疆,有他效忠的主公,有他再也回不去的“桃源”。
然后,他与数百吨岩石一同,坠入深谷。
轰鸣声久久不息,烟尘冲天而起。
野狼谷重归寂静时,岩壁上只留下一道深深的斩痕,和半截插在石缝中的断刀。
刀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周”字。
谷南三十里,秃鹫岭。
王澈勒马,望着北方冲天而起的烟尘,久久不语。
身后,刚刚会合的一千二百残军,齐刷刷单膝跪地。
没有哭声,没有呼喊,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王澈缓缓拔出剑,指向北方:“周将军用命换来的时间,我们不能辜负。传令——布车阵,守秃鹫岭。人在,阵在。”
“人在!阵在!”
怒吼声响彻山野。
更南方,河西,最后十辆移动堡垒正在就位。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炮口统一指向北方。
防线,即将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