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一如既往的洒落营地。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原本整齐划一的流民营地,现在多出了两百多张陌生的面孔。赵天雄的人马被安排在营地东侧的空地上,与原来的居民隔着一条新挖的浅沟——这是陈知白特意吩咐的,既表明暂时区隔的立场,又避免了直接冲突。浅沟不深,却能清晰地划分出界限,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两个尚未融合的群体。
陈知白站在了望台上,观察着下方的动静。王大虎带着原营地的青壮在围墙处巡逻,眼神警惕,手中的武器始终没有离手;赵天雄的人则聚在空地中央,不少人脸上还带着不服气的神色,或坐或站,显得散漫而无纪律。周猛尤其显眼,他抱着双臂站在最前面,目光时不时扫过营地里的粮仓,毫不掩饰眼中的渴望,那眼神就像饿狼看到了猎物。
先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王大虎登上了望台,语气焦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赵天雄的人今早想越过界线取水,被我们的人拦住了。周猛差点动手,要不是赵天雄及时喝止,恐怕已经见血了。
陈知白点点头,并不意外。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摩擦。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所有人到空地集合。记住,让大家都带上吃饭的家伙。
王大虎愣了一下,虽然不解,还是领命而去。
当陈知白出现在空地前方的高台上时,台下顿时安静下来。两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复杂——原营地的居民眼中是期待与信任,赵天雄的队伍则是怀疑与审视,更有周猛那样毫不掩饰的敌意。
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一家人。陈知白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既然是家人,就要有家人的规矩。
他示意阿木抬上一块新制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一系列规条:
第一条,所有人同工同食,不得私藏粮食。
第二条,不得欺压妇孺,违者重罚。
第三条......
说得好听!周猛突然打断,声音洪亮而充满挑衅,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在食物里做手脚?谁知道这些规矩是不是只针对我们?
这话一出,赵天雄的队伍里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连赵天雄本人也微微皱眉,却没有出声制止,显然也想看看陈知白如何应对。
陈知白不慌不忙,指向灶台方向:今日的早饭,我会与诸位同食。不仅如此——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众人,从今往后,我的食物都会从大锅里直接盛取,与诸位无异。若有人动手脚,第一个中招的就是我。
这个承诺让骚动平息了些许。在荒年中,肯与部下同食的首领并不多见。但周猛显然还不满意。
光说无用!周猛仍不罢休,上前几步,手指几乎要戳到木牌上,你要我们交出兵刃,凭什么让我们信你?就凭这几条破规矩?
陈知白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微微一笑,突然指向营地外的一片荒地:周兄弟问得好。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打个赌。
他跳下高台,走到空地中央,与周猛面对面站着:我听闻周兄弟武艺高强,是条好汉。不如这样,你我比试一场。若你赢了,兵刃尽数归还,我等任凭处置;若我赢了——
他环视赵天雄的队伍,一字一句道:你们就要真心实意地遵守营地的规矩,不得再有二心。
周猛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轻蔑:就凭你这身板?他轻蔑地打量着陈知白单薄的身材,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打趴下!
连王大虎都忍不住低声道:先生,周猛的武艺在平阳府是出了名的,您何必......
陈知白摆摆手,目光始终锁定在周猛身上:怎么,周兄弟不敢?
这话彻底激怒了周猛。他大步走到场中,一把扯下外袍,露出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晨光下闪着油光:好!既然你自取其辱,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赵天雄想要阻止,却被吴先生拉住。这位军师低声道:让他试试这个陈知白的深浅也好。若是连周猛都制不住,这个首领也不值得我们信任。
比试的消息像野火般传开,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在空地四周形成一个圆圈。原营地的居民们忧心忡忡,狗娃娘紧张地绞着衣角,阿木和少年们握紧了手中的竹枪;赵天雄的队伍则个个面露喜色,都等着看陈知白出丑。
比试开始,周猛如猛虎般扑来。他练的是战场搏杀的功夫,招招狠辣,力道刚猛,每一拳都带着风声。然而陈知白却不与他硬拼,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轻巧避开,步伐灵动如游鱼。
【全知视角】悄然开启。在陈知白的感知中,周猛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解析。肌肉的发力、重心的移动、甚至呼吸的节奏,都化作数据流涌入他的脑海。他能看到周猛肩部肌肉的紧绷预兆着右直拳,能感知到腰部的扭转意味着扫堂腿将至。
十招过去,周猛连陈知白的衣角都没碰到,不由得焦躁起来。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更是让他脸上挂不住。他暴喝一声,使出成名绝技开山掌,掌风凌厉,直取陈知白面门。这一掌他曾用来劈碎过三寸厚的木板,若是打在人的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陈知白要血溅当场时,他却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不退反进,侧身切入周猛怀中,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周猛右肋下三寸处轻轻一点。
周猛顿时觉得半边身子一麻,凝聚的内劲瞬间消散,一声跪倒在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全场寂静,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在旁人眼中,只见周猛气势汹汹地扑去,然后莫名其妙就跪下了。只有周猛自己知道,陈知白点中的正是他运功时最脆弱的一个穴位,这个破绽连教他武功的师父都不知道。
陈知白伸手扶起周猛,低声道:周兄弟承让了。你的开山掌刚猛有余,但发力过猛,第七式时右肋下三寸会有破绽。若是能在发力时留三分余地,这个破绽自然就补上了。
周猛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这个年轻人不仅看穿了他的破绽,还指点他如何改进,这份眼力和胸襟,让他这个在江湖上混了十几年的人都自愧不如。
陈知白转向众人,声音重新变得洪亮:胜负已分。按照约定,从今日起,所有人必须遵守营地规矩。
这一次,再没有人提出异议。赵天雄的队伍看着陈知白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吴先生都不住点头,显然对陈知白的能力相当满意。
然而陈知白知道,立威易,立信难。当天的晚饭时分,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把粮食分出一半,给赵当家的人。他吩咐狗娃娘。
先生!王大虎急道,我们的存粮也不多啊!分给他们一半,我们自己撑不过半个月!
陈知白摇摇头,语气坚定:既然是一家人,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是连这点风险都不愿承担,又如何让他们真心归附?
他亲自监督分粮,确保赵天雄的队伍分到的粮食与原营地居民一模一样,连粥的稠稀程度都没有差别。分粮时,他还特意让周猛负责监督,这个举动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这个举动比白天的比试更让人震动。当赵天雄的队伍捧着热腾腾的粟米饭时,很多人眼眶都湿了。在荒年中,粮食就是命。肯分粮,就是肯分命。一些原本心怀芥蒂的人,此刻也都低下了头,默默地吃着这碗来之不易的粮食。
此时赵天雄走了过来,郑重抱拳:陈先生以诚相待,赵某感激不尽。从今日起,我与这帮兄弟们就全凭先生做主了。
周猛端着饭碗,久久没有动筷。他看着碗里金黄的粟米饭,又看了看正在给一个老人盛饭的陈知白,终于站起身,走到陈知白面前,深深一揖:陈先生,我周猛彻底服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如您这般人物。
夜色渐深,营地却不再像前夜那样暗流涌动。赵天雄的队伍被分散安排到各个岗位,与原营地居民一起劳作。虽然还有些生疏,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敌意。篝火旁,甚至能看到两边的人开始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陈知白站在了望台上,望着下方渐渐融合的人群,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要让这两支队伍真正融为一体,还需要时间和更多的努力。
但至少,他迈出了第一步。而这一步,走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