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岭西侧断崖下,阿史那顿仰头望着那条蜿蜒在峭壁上的小径。说是路,其实只是岩缝中天然形成的凹槽,宽处不过三尺,窄处需侧身贴壁挪行。几个探路的斥候正像壁虎般向上攀爬,不时有碎石滚落。
“大首领,这条路太险。”亲卫队长低声道,“若是南人在上头设伏……”
“设伏?”阿史那顿冷笑,“王澈小儿正守着车阵,哪来的兵力分守这里?况且——”
他指向崖顶:“你看,一个人影都没有。”
的确,崖顶静悄悄的,只有几丛枯草在风中摇摆。
老萨满却眉头紧皱。他又掏出骨签,刚要撒下,被阿史那顿按住手腕:“够了。再占卜下去,天都黑了。传令:前锋五百人先上,占住崖顶。大队随后。”
军令如山。五百狄戎精兵卸下重甲,只带短刀和绳索,开始攀爬。
同一时刻,崖顶。
王澈伏在一处岩石后,看着下方如蚂蚁般上爬的狄戎兵。他身边只有三百人——这是他能分出的全部兵力。其余人要守车阵,要防东侧绕行的赫连铁勒部。
“公子,放近了打?”副将问。
“不。”王澈摇头,“等他们爬到一半再动手。”
“一半?那时他们上不得下不得,正是好时机!”
“正是要他们卡在中间。”王澈眼中闪过冷光,“传令:备滚石,备火油。记住——不杀人,只断路。”
副将一愣:“不杀?”
“杀了五百,还有五千。断了这条路,他们就只能退回正面,硬闯雷火车阵。”王澈压低声音,“况且陈公让我们守这里,必有用意。照做就是。”
众人虽不解,但军令如山。
半刻钟后,狄戎前锋爬到了崖壁中段。这里最险——左侧是垂直峭壁,右侧是三十丈深渊,脚下只有尺许宽的石棱。
“动手!”王澈挥剑。
数十块磨盘大的岩石被推下悬崖。不是瞄准人砸,而是砸在崖壁上——轰隆声中,那段本就脆弱的石棱整片剥落,连同五六个狄戎士兵一起坠入深渊。
更狠的是火油。一桶桶黏稠的黑油被倾倒下去,顺着崖壁流淌,沾满了岩石,也沾满了攀爬者的衣物。
“点火!”
火箭落下,崖壁瞬间变成火墙。惨叫声撕心裂肺,着火的人如断翅的鸟般坠落,在深渊底部摔成一团团火球。
“退!快退!”下面的狄戎惊恐后退,但狭窄的小径上,后退比前进更难。推搡、踩踏,又有数十人失足坠崖。
阿史那顿在崖下看得目眦欲裂:“是南人!果然有埋伏!”
“大首领,路断了,上不去了。”亲卫颤声道,“火油烧过的岩石又滑又烫,至少三天才能冷却……”
“那就强攻正面!”阿史那顿咬牙,“传令兀术,不惜代价,给我冲破那铁车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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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鹫岭正面,车阵前。
兀术接到军令时,脸色铁青。他的五千黑水部精骑,一轮齐射就折了千余人,战马受惊四散,现在勉强收拢的不足三千。还要冲?
但军令就是军令。
“勇士们!”他举刀高呼,“大首领有令:冲破车阵者,赏牛羊千头,南人女子任选!战死者,家眷永受部落供养!随我——”
“杀!”
残存的三千骑再次发起冲锋。这次学乖了——不再密集冲锋,而是散开成数十股,从不同方向扑向车阵。
王澈已从崖顶赶回车阵。他站在中央雷火车顶,千里镜中,狄戎骑兵如蝗虫般扑来。
“公子,炮管还烫,至少还要一刻钟才能再射。”鲁匠师急道。
“不用炮。”王澈跳下车,“弓弩手准备,五十步齐射。刀盾手前列,长枪手居中。记住——我们不要全歼,只要拖住。”
“拖到何时?”
“拖到天黑。”
战斗在车阵前三十步展开。
没有雷霆万钧的炮火,只有漫天的箭矢,刀光如雪,长枪如林。狄戎骑兵想冲开车阵,但铁车彼此用铁索相连,车与车之间又有刀盾手填补,硬得像块铁砧。
兀术身先士卒,连斩三名敌军,终于冲开一个缺口。他正要率部突入,侧翼突然射来一阵箭雨——是王澈事先埋伏在两侧灌木丛中的五百弓弩手。
“有埋伏!”狄戎骑兵大乱。
就在这时,西侧传来惊呼:“大首领!西侧断崖下有南人的铁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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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崖下,深渊底部。
阿史那顿率主力赶到时,看见的是五辆铁车静静停在崖下空地上。车顶的活盖开着,炮口斜指上方——正对着断崖上那条小径的出口。
而出口处,他派上去的五百前锋,正卡在半截。上不得,下不得,进退维谷。
“中计了……”老萨满喃喃道,“那五百人……是饵。南人要我们看着他们死。”
话音刚落,五辆铁车同时开火。
不是实心弹,是霰弹——铁砂、碎瓷、石子混着火药喷出,形成一片死亡之雨,笼罩了整个断崖中段。
那是真正的屠杀。
五百人挤在狭窄的岩棱上,无处可躲,无物可挡。霰弹扫过,血肉横飞,崖壁瞬间染成红色。侥幸未死的也大多重伤,惨叫着坠下深渊,在铁车前摔成肉泥。
一轮齐射,五百人全灭。
阿史那顿浑身颤抖,不是恐惧,是暴怒。
“王澈……陈知白……”他咬牙切齿,“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大首领,现在怎么办?”亲卫颤声问。
阿史那顿望向东方——赫连铁勒的一万骑应该已经绕到车阵后方了。只要前后夹击,车阵必破。
“传令赫连铁勒,全力进攻车阵后方。”他翻身上马,“我们回正面,与兀术合兵。今日就算用人命填,也要踏平这秃鹫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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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阵中,王澈收到了西侧的捷报。
“公子,断崖下五辆堡垒齐射,全歼狄戎五百前锋。”传令兵兴奋道,“阿史那顿暴跳如雷,正率主力回返正面。”
王澈却笑不出来。
他望向东方——那里尘土飞扬,赫连铁勒的一万骑已经到了。
前有兀术残部,后有赫连铁勒主力,西侧是绝壁,东侧是斜坡……车阵已被四面合围。
“公子,我们被包围了。”副将声音发干。
“我知道。”王澈抹了把脸上的血污,“传令全军:收缩阵型,雷火车炮口分对前后。弓箭手登车顶,刀盾手护车侧。”
“那我们……”
“死守。”王澈握紧剑柄,望向南方,“陈公说过,只要守到天黑。天黑之后——”
他没说完,但眼中闪过一抹光。
那光,像极了野狼谷烟尘起时,周猛最后回望南方的眼神。
信仰!
他相信陈知白,就像周猛相信陈知白一样。
哪怕身陷绝境,哪怕四面楚歌。
夕阳西下,将秃鹫岭染成血色。车阵四周,狄戎骑兵如潮水般合围而来,战鼓隆隆,号角凄厉。
最后一战,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