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戈壁边缘,干涸古河床。
二十辆装甲车呈一字长蛇阵,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驶出营地。没有号角,没有鼓声,只有铁轮碾过砾石的闷响,被刻意压低的人声,以及沙漠马压抑的鼻息。
陈知白骑在马上,位于队伍中段。他闭着眼,【全知视角】如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半径十里内,每一处沙丘的走向,每一片砾石滩的硬度,甚至地下三丈内水脉的微弱颤动,都在他意识中清晰浮现。
“前方三里,沙地松软,车队改走右侧硬地。”他轻声对传令兵道。
命令层层传递,车队在黑暗中悄然转向。
这是野外生存训练的第一天。每辆车只携带三日的饮水、干粮,以及标注着七个水源点的地图。但只有陈知白知道,其中三个水源点已经干涸——这是他故意设置的考验。
日头渐升,戈壁开始展现它狰狞的面目。
气温急剧攀升,车内很快变成蒸笼。士兵们按照训练,轮流到车顶的气窗处换气,但汗水仍浸透了粗麻衣。车外的步卒更惨,他们用湿布裹住口鼻,在滚烫的沙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
中午时分,第五辆车突然停下。
“履带卡住了!”车长跳下来,声音沙哑。
陈知白策马过去。履带陷入一片看似平整的沙地,实际上下面是松软的流沙层——这在他的【全知视角】中本是清晰可见的,但他没有提前预警。
有些经验,必须亲身经历才能刻骨铭心。
“挖!”周猛已经赶到,厉声命令。
二十多名步卒冲上来,用铲子、用手拼命刨沙。沙地滚烫,很快有人手掌起泡,但没人停下。
陈知白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子。在肉眼看来,这里的沙和其他地方无异,但在【全知视角】中,沙粒的粒径分布、含水率都显示出异常。
“记住这种感觉。”他对围过来的各车车长说,“这种沙粒更细,颜色偏浅,抓在手里流动性特别强。以后遇到类似的地形,提前减速,试探通过。”
车长们认真点头,有人掏出小本子记录——这是陈知白的要求,每次遇到问题,必须总结经验,形成条例。
一个时辰后,陷住的车被拖出。车队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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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前,车队抵达第一个标注的水源点。
那是一处低洼地,士兵们轮流下坑,沙土一筐筐运出。当挖到五尺半时,终于看到湿润的泥土,再往下半尺,浑浊的水渗了出来。
“滤水囊!”周猛喝道。
特制的皮革水囊被放入坑中,囊内的多层滤布会将泥沙滤掉。虽然出水很慢,但确实能收集到可饮用的水。
夜晚,气温骤降。
车队围成环形车阵,中央生起篝火。士兵们挤在车旁,裹着毛毯,分食着硬邦邦的烤饼和咸肉干。
陈知白没有休息。他坐在篝火旁,【全知视角】不断扫描着周围三十里范围。
东面十五里,一小群野骆驼正在夜栖——那是潜在的肉食来源。
西面二十里,有一片盐碱地——需要提醒车队避开。
北面……等等。
陈知白眉头微皱。
在【全知视角】中,北面二十五里处,沙地下方三丈,有一个空洞。不像是天然洞穴,倒像是……人工开凿的?
他闭上眼,将感知聚焦。
空洞呈长方形,长约五丈,宽三丈,内有腐朽的木架、陶罐碎片,还有——金属反应?
“周猛。”陈知白睁开眼,“明天训练路线调整,向北偏东十五度。”
“是。”周猛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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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训练更加严酷。
陈知白故意选择了一条地形复杂的路线:沙丘、砾石滩、干河床交替出现。两辆车在爬坡时履带再次断裂,还有一辆车的转向机构在急转时卡死。
每次故障,陈知白都让队伍停下,现场教学。
“这种陡坡,履带承受的应力是平地的三倍。所以上坡前必须检查所有连接件……”
“转向时听到异响,立即停车检查。在戈壁深处,一个小故障就可能让整车瘫痪……”
“记住,装甲车不是无敌的。它只是工具,用得好是利器,用不好就是铁棺材。”
士兵们认真听着,记录着。这些用故障换来的经验,比任何课堂讲授都更深刻。
下午,车队抵达陈知白发现的那个空洞上方。
“在这里扎营。”陈知白下令,“挖。”
士兵们愣住了。这里看起来和别处没有任何不同。
但军令如山。上百人开始挖掘,沙土飞扬。挖到两丈深时,铲子碰到了硬物。
“有东西!”
清理掉浮沙,露出的是腐朽的木梁,以及木梁下——一堆锈蚀的兵器。
刀、矛、箭镞,还有十几副残缺的甲骨。看形制,是前朝的风格,至少是百年前的东西了。
“这是……”周猛拿起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刀,刀身上隐约可见铭文。
“一支迷失在戈壁中的军队。”陈知白轻声道,语气平淡。
士兵们沉默了。看着这些前辈的遗物,想起自己正在进行的,是同样危险的远征。
“但他们留下了宝贵的东西。”陈知白提高声音。
他踢开一堆碎木,下面露出一个陶瓮。瓮口用蜡密封,敲碎后,里面是满满一瓮……盐。
虽然已经发黄,但确实是盐。
“在戈壁中,盐就是生命。”陈知白抓了一把,“出汗会流失盐分,不及时补充,人会虚弱、痉挛,最后死亡。这支军队带了盐,但他们没找到水。”
他环视众人:“而我们,有水,有盐,有地图,有装甲车,还有他们没有的东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知识还有经验。”
士兵们的眼神重新亮起来。
“把这些兵器收拾好,带回桃源州,将来建一座纪念馆。”陈知白说,“纪念这些前辈,也提醒我们自己:戈壁不认英雄,只认准备充分的人。”
第三天,真正的考验来了。
正午时分,陈知白在【全知视角】中看到了异常——西北方向五十里外,一场沙暴正在形成,预计两个时辰后将抵达训练区域。
“传令,全队向东南急行军!”他翻身上马,“沙暴要来了!”
车队迅速转向,在滚烫的沙地上狂奔。但装甲车毕竟笨重,速度远不如骑兵。
一个时辰后,天边已经出现黄蒙蒙的沙墙。
“来不及了!”周猛脸色发白,“主公,要不要弃车寻找避风处?”
“不能弃车。”陈知白斩钉截铁,“在戈壁中,车是我们的堡垒,是我们的运载工具。丢了车,就算躲过沙暴也走不出去。”
他闭上眼,【全知视角】全力运转。
十秒后,他睁开眼,手指向东北方:“那里,五里外,有一处风化岩群。岩石可以挡风,岩下有凹陷,足够容纳所有车辆。”
“是,所有人立刻向东北方前进!”
车队转向东北。当已经能感到狂风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那片岩群——十几根巨大的风化石柱,围成一个半圆形,中间地势低洼。
“车头朝外,围成圈!用绳索固定!所有人躲到岩下凹陷处!”
命令迅速执行。当最后一辆车刚停稳,沙暴已如巨兽般扑来。
刹那间,天昏地暗。
狂风卷着沙砾,打得车体噼啪作响。能见度降至不足三步,耳边只有鬼哭般的风声。
士兵们挤在岩下的凹陷里,用毛毯捂住口鼻。陈知白和周猛站在最外侧,背靠岩壁,死死盯着车队的方向。
整整一个时辰。
当风势终于减弱,沙尘缓缓沉降时,所有人都成了土人。
“清点人数!检查车辆!”
呼喊声在渐渐明朗的戈壁中响起。
“第一车完好!”
“第二车履带被沙埋,正在清理!”
“第三车……”
“第四车……”
二十辆车,全部幸存。五百士兵,无一伤亡。
陈知白爬上岩顶,望向西北。沙暴已经远去,夕阳从沙尘的缝隙中透出,将整个戈壁染成血红。
【全知视角】中,一条清晰的路径在他意识中延伸——绕过前方的流沙区,穿过一片硬地,再走八十里,就能回到秘密营地。
这条路,地图上没有标注。
但他已经“看见”了。
“三天训练结束。”他转身,对下方仰望着他的士兵们说,“你们证明了,桃源州的军人,能在狄戎活不下去的地方生存、行军、战斗。”
“现在,我们回家。”
欢呼声在戈壁中回荡。
夕阳下,车队重新启程。铁轮碾过沙地,留下深深的辙痕,很快又被晚风吹起的细沙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