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将药田染上一层暖金色。
“陈三哥,”身旁的棠小艳一边给一株蛇涎草松土,一边忍不住小声问,
“你说昨晚闯进丹坊的劫修,会是什么来路?”
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后怕。
陈玄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带着对强大力量的茫然敬畏:
“那些贼人,定是凶狠残暴。郭大哥拼了命…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只埋头干活,仿佛多说一字都会勾起可怕的回忆。
棠小艳看着他沉默劳作的背影,也默默低下头,不再追问。
田埂间只剩下泥土翻涌的沙沙声,以及风吹过灵植叶片的细微声响。
夜色如墨,彻底笼罩天地。
确认棠小艳已离开,周围再无一丝人迹后,陈玄身形一晃,无声沉入木屋地面。
地洞空间宽敞,一侧是坚硬如石的修炼区,另一侧堆放着陈玄积攒的紧要物资。
最深处特意挖掘的小土龛里,静静躺着那个从黄赔身上得来的储物袋。
短时间内,这东西绝不能见光,否则便是取死之道。
陈玄走到土龛前取出储物袋,盘膝坐下。
他先拿出那面巴掌大小的龟甲盾。
灵力如涓涓细流,温和持续地注入盾中。
龟甲盾表面黯淡的黄光被唤醒,一层凝厚的土黄色光晕流转其上。
细密古朴的龟甲纹路随之亮起,散发出沉稳如山的厚重气息。
陈玄闭目凝神,心神沉入法器核心的禁制脉络。
他主修地元诀,与此防御法器天然契合。
灵力流转间,清晰感知到盾内蕴含的土行精气,引导自身地元诀灵力与之共振、交融。
这过程讲究水磨工夫。
随着时间流逝,龟甲盾散发的黄光愈发凝实内敛,与他灵力间的联系也愈发紧密,几近如臂使指。
直至心意微动间,盾牌便能随心涨缩,陈玄才缓缓收功。
接着,他取出《燃血遁影术》玉简贴上额头,冰冷触感传来,大量信息涌入识海。
此法核心,是以秘术瞬间点燃自身精血本源,转化为一种近乎燃烧的血煞之力。
强行推动身法,于刹那间爆发出远超自身极限的恐怖速度,代价是气血大亏,元气损耗严重。
“以精血为燃料…刹那极速…搏命之术…”
陈玄逐字推敲口诀,眉头微锁。
此术凶险异常,若非昨夜情势危急,黄赔也不会轻易动用。
然而,陈玄眼中却渐渐亮起一丝异样的光芒:
“若以蛰龙眠强行锁住爆燃的精血,压制其逸散消耗…再以地元诀汲取的大地本源生机,缓慢滋养亏空…”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
蛰龙眠对生机的强大掌控力,或许正是抵消此术部分反噬的关键。
他并未立刻尝试,而是将口诀反复推演,熟稔于心,务求对每一个灵力运行的细微关窍都了然于胸。
最后,他郑重地取出那本略显古旧,封面泛黄的《赵师丹道手札》。
字迹苍劲有力,详尽的图解辅以密密麻麻的小字注释,记录着一位丹师毕生的心血。
陈玄心神沉入:
“丹道,非止药石相配,火候拿捏,更在于明辨药性根本,顺应天地灵机……”
开篇总纲便让他精神一振。
笔记对回春散的解析远超丹坊所见,点出辅料调和药性、中和丹毒的关键,控火要求精确到火焰的色、形、气。
大量失败案例剖析更是无价之宝。
“炉火纯青,非指颜色,乃火气内蕴,外温而内烈,如地脉蕴火,引而不发……”
一条条详尽的丹方,一个个精妙的处理手法,辅以炼制者亲历的失败教训与改良心得。
仿佛在陈玄面前推开了一扇通往丹道深处的大门,许多以往只懂表面,不解根本的困惑豁然开朗。
“若能更精细分拣凝露花瓣碎屑,剔除蕊丝,或可进一步降低百炼膏杂质……引地脉余温熬炼,而非丹炉明火,或能更好保留地根藤土属精华……”
“原来如此!”陈玄眼中精光闪烁,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划动处理药材的手诀轨迹。
这本笔记的价值,远超那八百多块灵石。
就在他沉浸于丹道奥妙时。
地洞角落,那只被厚厚兽皮紧密包裹,深埋地下的古旧铜铃,传来一丝极其隐晦的灵力波动。
这对遥相呼应的感应法器,如同无形的丝线,一端系于丹坊,另一端则埋藏在此。
波动微弱至极,似有若无,一闪即逝。
若非他此刻心神高度凝聚,又对此铜铃有十二万分的警惕,几乎无法察觉。
陈玄眼神瞬间冷冽如冰。
他缓缓起身,走到那处角落。
拨开土石,手指探入深处,隔着厚实的兽皮,精准触碰到那枚冰冷的铜铃。
指尖凝出一丝细微灵力,小心翼翼探入兽皮之内。
“嗡…”
一声仅他能感知的,微弱到极致的震颤自铜铃内部传来。
带着某种奇特韵律,不似自鸣,反倒像是遥远另一端共鸣传递而来的余波。
孙芸!
她果然在尝试感应!
甚至可能就在方才,于丹坊之内,以秘法催动了另一只铜铃!
冷汗瞬间沁透陈玄后背。
这女人,从未真正放下过疑心!
陈玄缓缓收回手指,动作稳得没有丝毫颤抖。
他面无表情地将土石重新堆叠覆盖,将这致命的铜铃埋得更深。
做完这一切,他将储物袋重新放入土龛深处。
确保它被掩藏得严严实实,与地洞的泥土气息彻底融为一体。
地洞内死寂无声,唯有他悠长几近停滞的呼吸,以及心湖深处被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
处理完地洞诸事,陈玄并未停留。
他运转蛰隐诀,施展土遁术,借着夜色掩护,悄然离开药田,朝贫民窟董小忠栖身的窝棚区遁去。
窝棚低矮,油毡破败,空气中弥漫着污浊气味。
陈玄无声无息出现在窝棚入口的阴影里,并未急于进入。
内里传来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带着炼气期修士特有的韵律。
董小忠正在修炼。
陈玄静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待其气息从生涩转为平稳,才屈指在支撑窝棚的一根朽木上极轻叩击三下。
窝棚内气息一乱,随即响起窸窣快速的起身声。
破旧油毡被掀开一角,董小忠警惕的脸探出。
看到阴影中的陈玄,他眼中惊诧一闪,迅速化为恭敬,连忙侧身让开:“前辈!您来了。”
陈玄闪身入内。
目光扫过,董小忠瘦小的身躯萦绕着炼气一层稳固不少的灵力波动,与月余前那个濒死的拾荒少年判若两人。
“前辈。”董小忠低声道,从贴身处摸出一个小布囊,双手奉上,“这是上次的。”
里面是五块下品灵石。
陈玄接过,入手微沉,看也未看便收起。同时弹出半块灵石,精准落入董小忠掌心。
随即又取出三个熟悉的小瓷瓶递过去。
“规矩照旧。”声音嘶哑低沉,
“你已入道,寻常风险当可应对。日后交易,非我寻你,不得主动寻我,亦不得在固定地点时间停留过久,以免留下行迹。”
董小忠眼神一凝,双手接过瓷瓶,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
这是将交易的风险和主动权更多地压在他的肩上,是对他能力的初步认可,也是对双方的保护。
他重重点头:“是,小忠明白!定会小心行事,不留首尾。”
他深知这份自立背后的含义,是信任,是考验,更是必须严守的铁律。
陈玄不再多言,身影向后一退,便融入窝棚外的黑暗,气息瞬间远去,仿佛从未出现。
董小忠握紧手中冰凉的瓷瓶,深吸一口气。
将那点因修为提升而产生的微小自得彻底压下,眼神变得愈发警惕坚定。
……
离开贫民窟,陈玄再次改换形貌。
化作一个面容愁苦,气息仅在炼气二层徘徊的中年散修,步履沉重地走进了汇通商行。
店内伙计赵铭依旧带着职业性的平和笑容迎上:“在下赵铭,道友需要些什么?”
“丹炉,”陈玄声音沙哑,带着底层散修常见的拮据,“还有除烟除尘的辅助阵法。”
赵铭引他到法器区,指着几尊灵光流转的丹炉介绍:
“此乃‘青炎炉’,一阶上品,用料扎实,控温稳定,本体需丈余空间,然附有如意禁制,可缩至尺许便于携带,售价七百八十块灵石…
此‘玄龟吐火炉’,内嵌聚火阵纹,成丹率略有提升,本体更巨,缩纳后亦只如斗大,九百二十块…”
价格报出,陈玄扮演的愁苦散修脸色愈发难看。
他沉默片刻,声音更低:“赵道友,可有更合用些的?”
言下之意,囊中羞涩。
赵铭目光微动,快速扫过四周,见无人注意,压低声音:
“道友来得巧。有位老主顾,近日手头紧,将自用的一尊丹炉托付小店寄售,价格实惠些。”
他顿了顿,“只是…是用过的。”
陈玄眼中适当地流露出探询之色:“哦。可否一观?”
“道友随我来。”
赵铭引他进入一间僻静的会客小室,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
此物仅尺许高,形似一尊微缩的三足圆鼎,通体暗红,正是缩至最小形态的丹炉。
炉身遍布古朴纹路,虽小,却透着一股沉凝厚重之感。
赵铭指尖一点灵力注入,微缩丹炉嗡鸣一声,灵光流转间迅速涨大,眨眼化作一尊近六尺高,炉腹浑圆,三足沉稳的赤铜巨炉。
炉壁厚实,遍布使用痕迹和烟熏火燎之色,但结构完好,核心禁制灵光内蕴,运转流畅。
一股混杂了多种丹药气息的陈旧药香弥漫开来。
“此乃‘赤铜炉’,原主用了些年头,本体便是这般大小,保养尚可,七成新。”
赵铭介绍道,“因是寄售,只要四百二十块下品灵石。如意禁制完好,便于携带收纳。”
陈玄仔细审视,以灵力微探炉内壁和火口。
炉壁厚薄均匀,火口处虽有积碳痕迹但未堵塞,核心控火禁制运转平稳。
四百二十块,远低于新炉,确实合用。
他点点头:“此炉尚可。那除烟除尘阵呢?”
“这类辅助阵法比不得攻防大阵,但也需刻画精密阵纹,维持稳定。”
赵铭道,“小店有售的‘净尘清烟阵’一套,覆盖范围约一间静室大小,可有效吸纳炼丹产生的烟气粉尘,隔绝异味外泄,售价三百三十块灵石。”
陈玄沉吟片刻,看向赵铭:
“赵道友,这两样能否再让些利?实不相瞒,购置此二物,在下已是倾尽所有。”
赵铭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复杂。
他想起之前那两个得了优惠便杳无音信的散修,心头微堵。
但眼前这位愁苦修士,眼神沉静,并无狡黠之色。
生意终究要做。
他略作挣扎,脸上挤出诚恳的笑容:
“道友既是诚心要,这样,丹炉四百二十块已是寄售底价,不好再动。那‘净尘清烟阵’,我做主,给道友一个九五折,算三百一十三块五,凑个整,三百一十块!如何?
两件合计七百三十块灵石。这已是我能给的最大诚意了。”
陈玄扮演的散修脸上露出挣扎与感激混杂的神情,最终咬牙点头:
“好!谢赵道友成全!”
他当即点出七百三十块下品灵石,动作带着底层修士特有的谨慎与不舍。
赵铭清点无误,将恢复尺许大小的赤铜炉和一套刻满细密银色阵纹的阵盘阵旗交给陈玄。
陈玄伸手接过,宽大袖袍自然垂落,巧妙遮掩手腕以下动作。
袖中暗藏的储物袋无声开启,赤铜炉与阵盘阵旗瞬间没入其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外人只见他袖袍轻拂,根本看不清内中储物袋的形制样式。
这是他刻意为之,避免任何与“黄赔遗物”产生联想的可能。
离开汇通商行,陈玄并未直接返回。
他混入人流,在街边几个不起眼的摊位采买灵木灵炭。
每一次收取货物,他都以同样的手法完成。
袖袍微动,货物便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始终以衣袖隔绝外界视线。
行至一处荒僻无人的巷尾死角,陈玄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
再次改换形貌气息,如同一个普通的晚归农人,步履沉稳地走向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