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区深处,低矮窝棚投下的阴影愈发浓重,几乎吞没了狭窄的过道。
地底,陈玄敛息内守,万象蛰形功悄然运转,身形与气息完美融入周遭泥土岩层,再无痕迹。
他的感知如无形蛛网向上蔓延,细致覆盖了以窝棚为中心的区域。
棚顶破洞,内部简陋的摆设,甚至角落堆积的杂物,皆在其心念间清晰映现。
没有异常的灵力残留,没有隐藏的窥探符箓或法器波动,唯有董小忠平稳而略带警惕的呼吸声。
油毡布帘微动,陈玄已无声立于棚内。
棚内只点了盏豆大的油灯,昏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董小忠骤然起身,看清来人后,眼中戒备迅速化为恭敬,低声道:“前辈。”
陈玄声音嘶哑低沉,直接问道:“人齐了?”
董小忠垂手而立,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
“按您的吩咐,人都找齐了。四男一女,全是坊市最底层挣扎求生的孩子。机灵,根脚也干净。
彼此互不相识,且已错开时间陆续前来,无人知晓还有其他人在。”
陈玄略一颔首,向后微退,无声无息没入棚角的阴影之中,身形与黑暗融为一体。
即便此刻有人进入,也绝难察觉其存在。
董小忠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朝棚外发出一个极轻微的唿哨声。
很快,一个粗壮少年弯腰钻进棚来,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套着件显小的旧褂子,肩宽背厚,手脚局促。
他叫秦有量。
目光扫过简陋的棚子,最后定在董小忠身上。
“若有人欺你,抢你活计,断你生路,当如何?”董小忠开门见山。
秦有量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底层挣扎者的凶光,又很快压下去,闷声道:
“能拼就拼,拼不过,就等。等能拼的时候。”
“等不到呢?”
少年沉默了一下,嘴唇绷紧:“那就认。但也只认一时。”
董小忠摆摆手。
秦有量看了他一眼,低头退了出去。
接着进来的是个精瘦少年,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股机灵劲,叫雷声大。
一进门就挤出笑容,眼角余光却极快地将棚内那点可怜家当扫了一遍。
“坊里铺子夜里进了贼,丢了一袋灵谷。有人说是你干的,你怎么说?”
雷声大立刻叫屈:“冤枉啊!我昨晚在码头干活,好多人都看见了!”
“若没人作证呢?”
雷声大肩膀一耷拉,脸上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愁苦,语气却透着滑溜:
“那也得拿出证据不是?空口白牙的,谁能认啊?”
董小忠鼻腔里轻哼一声,示意他出去。
雷声大如蒙大赦,一溜烟窜没了影。
第三个少年叫赵永柱,瘦削苍白,进来后就盯着地面,像根木桩。
“在这地方,靠什么活?”
赵永柱头也不抬,声音闷闷地传来:“力气。”
“若力气不够呢?”
“熬。”
“熬不过去?”
少年沉默了,棚内只剩下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他才极低地吐出两个字:“……就死。”
董小忠看了他片刻,挥挥手。
赵永柱转身就走,背影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
第四个是个小姑娘,叫叶枚,衣裳打满补丁却洗得干净。
她绞着衣角,脊背挺得笔直。
“有件事,做了能吃饱穿暖,但要冒险,或许会犯些无关紧要的规矩,你做不做?”
叶枚抬起头,眼睛清亮,她略一思索,清晰答道:
“看是什么事,什么规矩。若只是为了活命,不过分的,可以做。”
董小忠接着问:“若事后有人盘问?”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打死也不会说。”叶枚眼神定定的,语气没有半分犹豫。
董小忠点头:“回去等信儿。”
最后进来的少年叫孙明。
一进门就拱手,带着刻意的热络:“您吩咐!”
“跟人做事,最要紧什么?”
孙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忠心。大哥指东绝不往西。让我撵狗,绝不追鸡。”
“若让你去送死呢?”
少年笑容一僵,眼珠转了转: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得想法子活下来,才能继续效命不是?”
董小忠懒得多说,直接让他走了。
棚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嘶嘶声。
董小忠转向阴影:“前辈您看……”
阴影中,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怎么看?”
董小忠沉吟片刻,分析道:
“秦有量韧劲有余,灵巧不足。雷声大过于滑头。赵永柱心气已丧。孙明巧言令色。”
他停顿一下,
“唯有叶枚,虽年幼却冷静决断,知轻重,口风紧。或可一用,但仍需历练打磨。”
阴影中的陈玄沉默片刻,方道:“设个考验。测其心性、胆色、机变。最要紧的,是嘴严,知进退,懂分寸。”
董小忠郑重点头:“小忠明白。”
“这事,交由你全权负责。过程,结果,报我知道即可。”
陈玄的声音平淡无波,将担子与信任一同交付。
董小忠如今已是炼气二层修士,又初步掌握了法术,陈玄相信他有能力办好此事。
“是。小忠必定将此事办妥,请前辈放心。”
董小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郑重拱手。
棚内再无回应。
再抬头时,阴影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门帘轻轻晃动,漏进一丝夜风的凉意。
董小忠独自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眉头慢慢皱起,陷入沉思。
考验人,这事对他而言并不轻松。
但他更清楚,这是前辈对他的考验,亦是赋予他的权力与责任,不容有失。
他沉思良久,一个初步的考核计划渐渐在脑中成形。
丹坊地底,玄龟吐火炉稳定地发出低沉嗡鸣,炉火在陈玄精妙操控下持续燃烧。
接下来要保证丹药的供应充足。
得自汇通商行的药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成果极为显着。
聚气丹的成丹率稳步提升至八成,每炉成丹颗数也稳定在十二颗的极限。
更令他心神微震的是,其中两炉丹药在开炉时,竟出了几颗光泽流转的上品聚气丹。
以他如今的心性,也难掩一丝激动。
陈玄捻起一枚上品灵丹,仔细感知其中精纯温和,几乎不含杂质的磅礴药力,心中了然。
按照他目前的修为与丹道理解,炼制出一阶中品丹药已是极限。
此番突破,绝非侥幸。
万象蛰形功所带来的超凡感知与极致掌控,于炼丹一途竟有如此神效。
那种对炉内药力每一分细微变化都洞若观火,掌控由心的状态,赋予了他超阶炼制丹药的可能。
此种基于功法特性提升的感知,虽无法如筑基期神识般外放探查具体景象,但在微观掌控,内察入微方面,恐怕已不遑多让。
他将这七颗来之不易的上品聚气丹,用质地最好的白玉小瓶单独细心收好,与其他丹药区分开来。
其余成品则依品质高低,分装于不同的普通白瓷瓶与白身蓝底瓷瓶中。
欣喜之下,陈玄将回气丹、止血丹也各炼制了一批。
这两种丹药不需追求聚气丹那般极致的精纯,炼制相对简单,成丹量也大,基本每炉可稳定产出几十颗。
直至手头材料消耗近半,陈玄才不得不停下来。
持续高强度,高精度的炼丹,对心神与灵力的消耗巨大。
若非蛰龙眠功法特异,极大减少了精神与灵力的日常消耗,寻常炼气中期炼丹师如此劳作,早已精疲力竭,神魂萎靡。
他盘膝坐下,目光扫过此番丰硕成果。
十六瓶聚气丹,其中四瓶用了白身蓝底的特殊瓷瓶。
十九瓶回气丹,十一瓶止血丹。
这些,将是他接下来计划推进的关键资源。
陈玄服下一枚中品聚气丹,沉入修炼,引导精纯药力滋养经脉,快速补充耗损的灵力与心神。
调息一夜后,他如常前往药田劳作,将新一批长势喜人的凝露花交付给棠小艳。
午后,他寻了个由头暂时离开,身形悄无声息地遁出药田范围。
小河岔口那棵老槐树下,一块毫不起眼的灰色石子静静躺在树根缝隙里。
陈玄的感知掠过,确认无误后,身形再度融入阴影。
夜幕降临,他再次改换形貌气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董小忠的窝棚。
董小忠早已等候在内,见陈玄现身,立刻躬身汇报:“前辈,您吩咐的事,已有结果”
“说。”陈玄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
“小忠设计了一番试探。让他们各自去盯南区三个小帮派头目近两日的行踪,只需远观记下反常之处,严禁接触…”
董小忠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秦有量实诚,勉强过关。雷声大打听消息有一套,但心思太活,需加约束。赵永柱…怕是折了。孙明,不堪大用,遇事恐会反噬。唯有叶枚,心细,胆大,而且够警觉,懂得规避风险。”
陈玄静静听着,未置可否。
董小忠此法不算精妙,却颇为实用,重在观察这些人在压力下的本能反应与细节处理,很符合底层生存的智慧。
“你既已选定,便由你接触。规矩,与他们讲清。可用,则用。不可用,你知道该怎么做。”
陈玄淡淡道,“日后此类人等的联络与管理,皆由你负责。非必要,不必事事务报于我。
陈玄顿了顿,补充道:“赵永柱的事,你去查证清楚。活要见人,死…处理干净,不留手尾。”
“是。”董小忠心头一凛,深刻明白这是前所未有的信任,也代表着沉甸甸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小忠绝不负前辈所托!”
说完,他拿出一个口袋,双手递与陈玄:
“前辈,这里是七十七块下品灵石。您之前给的运作费用,剩余十五块。另外六十二块是近日售卖丹药所得。我想换取两瓶聚气丹,十六瓶百炼膏。”
陈玄沉默片刻,将灵石收起。
随后,他将一个沉甸甸的粗布袋子放在地上,推了过去。
里面是十六瓶百炼膏和三瓶聚气丹,瓷瓶轻微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多出的那瓶聚气丹,是给你的奖励。”陈玄语气依旧平淡,
“坊市不大,但水不浅。售卖丹药切记避开那些丹坊店铺的势力范围,不可招摇,也别让人摸清你的底细,以免惹来麻烦。”
董小忠看着那袋丹药,呼吸不易察觉地急促了一瞬,又迅速稳住。
他清楚这些丹药的价值,更明白这份差事的份量与背后的风险。
“小忠明白,定会小心行事,多谢前辈。”他沉声应道,将丹药仔细收好。
陈玄未再多言,身影悄然融入棚外黑暗,离去前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告诫:
“谨慎行事。”
“恭送前辈。”
董小忠对着空无一人的棚口低声说道,手中紧紧攥住瓷瓶,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决然。
接下来的日子,陈玄进入了固定而规律的节奏。
药田、丹坊、地下洞府,他将每一刻都安排得充实明确,循环往复,沉稳有序,不见丝毫懈怠。
身前悬浮着一尊仅巴掌大小的两仪蕴灵峰,正缓缓旋转,散发出温润厚重的土黄灵光。
此物品阶远超他当前修为,绝非昔日祭炼龟甲盾或乌影剑可比。
其内禁制繁复深奥,灵力流转轨迹玄妙晦涩,每祭炼一分,皆需耗费大量心神与精纯灵力。
若非蛰龙眠功法特异,对灵力掌控精微,加之长期受大地生机滋养,根基远比同阶深厚,他根本无力祭炼。
过程虽缓慢枯燥,他却甘之如饴。
每一次灵力与法器禁制的交融与反馈,皆是对自身掌控力的细微锤炼,也是对土系道法感悟的点滴积累。
不知过了多久,两仪蕴灵峰灵光渐敛,落入他掌心,比先前多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虽距彻底掌控尚远,但已初步完成第一步祭炼。
陈玄心念微动,将其收回储物袋。
待心神与灵力恢复,他又开始演练新得的诸般法术,尝试将其精髓融入万象蛰形功体系。
引气感知术悄然运转,感知力与功法自带的洞察之能交织,对丹坊内外灵机波动的把握愈发精微。
地行游身术的步伐与万象蛰形功的腾挪轨迹相互印证,使他在方寸之间的转折更为流畅自然,与大地气息也更为契合。
凝土成牢、土墙术、流沙陷……
诸般控制法术的心诀被逐一拆解、提炼,力求化入功法运转的本能之中,达到念动即发的境地。